彭城,麦公府邸。
与留县前线的紧张压抑不同,此处的气氛在接到栾布奇袭成功的飞骑传书后,充满了一种克制的振奋。沙盘室内,韩信、尉缭子、蒯彻等核心谋臣将领齐聚,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沙盘上那枚代表栾布所部、已深深嵌入汉军后方的红色小旗上。
“好!栾布不负重托!”尉缭子抚掌赞叹,眼中闪烁着欣慰的光芒,“下邑一炬,不仅焚毁了周勃大量粮秣,更是狠狠动摇了其军心根基。此乃扭转战局之关键一手!”
蒯彻亦点头道:“周勃如今进退维谷。进,留县坚城难下,士气受损;退,则恐我军追击,尤其是陈胥将军的骑兵,必如影随形。更兼粮草不济,军心惶惶,其势已衰矣。”
韩信站在沙盘前,神色平静,并无太多喜色,仿佛这一切早在他预料之中。他的手指轻轻点在下邑的位置,然后向西虚划至砀县。
“栾布已按下邑,并作出西进姿态。灌婴率一万五千骑回援,此乃周勃不得已而为之。”韩信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然,灌婴骑兵虽去,周勃麾下仍有十余万步卒,实力不容小觑。其选择暂缓攻势,固守待变,乃是老成持重之举。”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此刻,我军虽占先机,却远未到高枕无忧之时。周勃在用时间换空间,他在等灌婴解决栾布,稳定后方。若让其得逞,战局或将再度陷入僵持。”
“主公之意是…”尉缭子若有所思。
“不能让周勃如愿,更不能让灌婴安心围剿栾布。”韩信的手指重重敲在沙盘上,落在代表陈胥骑兵的标记上,“陈胥所部,压力可稍减,但袭扰不能停,要让他周勃的神经始终紧绷,让他无法从容调配兵力。”
随即,他的手指移向代表水军的标记:“传令屠川,水军主力可择机前出,沿泗水向上游汉军水寨施加更大压力,甚至可尝试以小股精锐登陆,配合陈胥,袭击其沿河营寨、粮队,进一步切断、干扰其补给。”
最后,他的目光投向沙盘上彭城以北的广袤区域,那里是彭越的势力范围。
“随何。”
“臣在。”随何应声出列。
“你立刻持我手书,前往彭越处。”韩信沉声道,“告知他留县战况,尤其是下邑大捷之事。言明汉军如今后勤吃紧,士气低落,正是我等乘胜追击之良机。请他加大在北境对汉军压力的力度,若能牵制甚至吸引部分汉军兵力,则于我全局大有裨益。”
“诺!”随何领命,深知此行关乎能否将彭越这支重要力量更紧密地绑在麦国的战车上。
“那…栾布将军所部…”有将领忍不住问道,“深入敌后,如今灌婴大军前去围剿,其境况必然凶险,是否需要派兵接应?”
韩信微微摇头,眼中是对栾布能力的绝对信任,也有着身为统帅的冷酷决断:“栾布麾下皆是我军精锐,他本人亦善战。予其指令是‘乱其心,断其根’,任务已然达成。接下来,他需自行周旋,利用下邑乃至周边地域,与灌婴游击。拖住灌婴越久,对正面战场越有利。我相信他知道该如何做。”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定下了基调:不会为了救援栾布而轻易调动正面战场的主力。一切战略部署,仍以最大化消耗、击溃周勃主力为核心。
一道道命令从彭城发出,麦国这台战争机器,在韩信的精准操控下,开始围绕着“下邑奇袭”带来的战略优势,进行更高效、更凌厉的运转。整个战场的压力,持续不断地压向犹豫不决的周勃。
...
而在汉军后方,下邑失守引发的震荡远未平息。
灌婴率领一万五千骑兵,星夜兼程,终于在第二日傍晚抵达下邑附近。然而,映入他眼帘的,是城头飘扬的“麦”字旗和“栾”字将旗,以及城内依旧未完全熄灭的缕缕黑烟。城墙上有士兵巡逻,防守似乎井然有序。
灌婴试图靠近挑战,城头箭矢如雨而下,更有床弩发射的巨大弩箭呼啸而过,显示守军抵抗意志坚决。栾布并未出城野战,而是选择了据城坚守。
“将军,看情形,栾布是打算据城而守,等待援军?”副将猜测道。
灌婴眉头紧锁,他感觉有些不对劲。栾布若是要西进砀县,为何不乘胜追击,反而留在下邑?难道他攻克下邑后,兵力损失惨重,已无力西进?又或者,这是个诱饵?
他派出大量斥候,向下邑四周,尤其是西向砀县的方向进行侦查。回报的消息更是让他惊疑不定:西去的道路上,发现了多处大军行进的痕迹,旗帜杂乱,数量难辨,似乎真有麦军向西开进。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灌婴喃喃自语,韩信用兵诡谲,他不得不防。若贸然全力攻城,即便能拿下,也必然损失不小,万一栾布主力真的已西去威胁砀县,那他在此耽搁就是贻误战机。
“分兵!”灌婴最终下定决心,“我亲率一万骑兵,继续向西追击,探查栾布主力动向,确保砀县安全!你率五千骑兵及后续跟上的步卒,监视下邑,若城内守军不多,可伺机攻取,若守军顽强,则围而不攻,待我回师!”
这是一个看似稳妥,实则再次分薄兵力的决定。灌婴的骑兵主力被一分为二,而他本人则被栾布成功的佯动所迷惑,带着大部分力量扑向了看似更危险的西方。
就在灌婴主力离开后不久,下邑城头,望着远去的汉军骑兵烟尘,栾布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笑意。
“将军神算,灌婴果然分兵西去了。”副将钦佩道。
“砀县乃其根本,他不敢不救。”栾布沉声道,“传令,今夜子时,放弃下邑,全军集合,按原定计划,沿睢水向东南方向转移!”
当夜,栾布率领麾下将士,悄无声息地打开南门,弃城而出。他们并未走远,而是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在睢水沿岸的丘陵林地间隐蔽穿行,如同一群暗夜中的幽灵,等待着下一个猎杀的机会,或者,接应来自彭城的方向的信号。
灌婴的围剿,从一开始,就扑了个空。而栾布这把插入汉军后方的尖刀,在完成最初的致命一击后,并未折断,而是隐匿起来,继续威胁着汉军本就脆弱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