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川的血腥气尚未在夏风中散尽,“太平道”的阴霾又如同跗骨之蛆,悄然在新朝的肌体上蔓延。砀郡、东郡乃至彭城周边,关于“天罚”、“大疫”的流言与那能“祛病消灾”的符水,在无知乡民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传播,甚至开始渗入一些刚刚安定下来的城镇。这不再仅仅是阻碍度田的噪音,而是直指新朝统治合法性,动摇民心根基的毒刺。
永熙宫,万熙殿内的气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重。
民部尚书安集君孙守仁与将作大匠天工君墨雪联袂奏报后,麦风司指挥使南安君王瑕已将她所掌握的、更为深入的情报呈于御前。
“陛下,”王瑕的声音依旧不带波澜,但语速稍快,“据查,此‘太平道’并非无根之木。其源头确在芒砀山深处,核心人物自称‘大贤良师’,名唤张羯,行踪诡秘,极少露面,多以弟子代为传道。其手段高明,常以符水、咒语为贫苦百姓‘医治’疾病,间或有巧合痊愈者,故被愚民奉若神明。”
她顿了顿,继续道:“更值得注意的是,其传播并非盲目。臣发现,其活动区域,多集中于度田令推行受阻或进度缓慢之地,且常有地方豪强残余势力暗中提供钱粮、庇护。臣怀疑,此非简单妖言惑众,其背后,恐有伪汉余孽或某些不甘失势之旧贵,欲借此煽动民变,乱我新朝!”
“张羯……豪强……伪汉……”韩信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这重重迷雾。“好一个‘太平道’!好一个‘大贤良师’!竟将朕的起家之地,变成了祸乱之源!” 他的声音不高,却蕴含着风暴来临前的压抑。
“陛下,”丞相酂侯蒯彻出列,面色凝重,“此患不除,必成大祸!然其盘踞山林,信众甚多,若贸然派大军清剿,恐逼其狗急跳墙,酿成大规模民变,届时玉石俱焚,正中背后主使之奸计!”
太尉留侯尉缭子亦道:“丞相所言极是。此乃心病,非纯武力可解。需以雷霆手段斩其首脑,同时以怀柔之策安抚受蒙蔽之民众,双管齐下,方能根除。”
韩信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涌的杀意。他知道两位重臣所言在理。对付这种藏在民间的毒瘤,远比在战场上击败一个强大的敌人更为复杂。
“王瑕。”他看向麦风司指挥使。
“臣在。”
“朕给你三道旨意。”韩信的声音冰冷而决断,“第一,麦风司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全部投入此事!不惜一切代价,给朕锁定张羯及其核心弟子的确切藏身之处!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二,严密监视所有与‘太平道’有牵连的地方豪强,收集其通敌、资匪之铁证!一旦查实,不必请示,就地锁拿,家产充公!”
“第三,给朕揪出背后的黑手!无论是关中的伪汉,还是其他什么人,朕要知道,是谁在跟朕玩这把阴火!”
“臣,领旨!”王瑕躬身,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麦风司这柄暗刃,终于要指向这些藏于阴影中的敌人。
“孙守仁。”
“臣在。”安集君上前一步。
“你即刻以民部名义,做三件事。”韩信思路清晰,部署周密,“其一,召集太医署所有精干医官,并征调各地有名望的良医,组成‘巡诊医队’,携带药材,前往流言传播最盛之地,免费为百姓诊治,以实际医道,破其符水邪术!”
“其二,刊发安民告示,以浅显之言,阐明疫病乃天气、秽气所致,与天象、帝王无干,并传授防疫之法。严厉申明,凡传播妖言、聚众作乱者,依《麦律》谋逆罪论处,株连三族!”
“其三,从敖仓调拨部分存粮,于受灾或贫困地区,设立粥棚,以工代赈,招募流民参与驰道修建、水利整修,使其有食可果腹,有力可使,无暇听信妖言!”
“臣,遵旨!”孙守仁领命,这无疑是疏导民心、釜底抽薪之策。
“墨雪。”
“臣在。”天工君应道。
“驰道工程,关乎国脉,不可因妖言而废弛。加强工地的管理,凡有传播谣言、蛊惑人心者,立斩!同时,你天工院能否研制一些……便于在山林地区追踪、缉拿要犯的器具?譬如,更强效的迷烟,更坚固的绳网,或是便于小队行动的轻型弩机?”韩信甚至将技术研发的思路,也用在了这场特殊的清剿战中。
墨雪眼中闪过一丝亮光:“陛下圣明!臣回去便召集匠师研究,定不负陛下所托!”
“此外,”韩信最后看向蒯彻与尉缭子,“传朕密旨于大将军汝阴侯柴武、卫将军平阳侯栾布。命柴武加强对函谷关的封锁,严防关中细作与此事勾结。命栾布从其京畿驻军中,挑选三千精锐,化整为零,秘密向砀郡、东郡方向运动,听候麦风司调遣,专司围剿‘太平道’核心骨干及可能出现的武装抵抗!”
“臣等领旨!”
一道道指令,如同精准的齿轮,从万熙殿发出,迅速传导至帝国的各个神经末梢。一场针对民间邪教及其背后势力的立体清剿战,悄然拉开序幕。明面上,是巡诊的医官和施粥的官吏;暗地里,是麦风司无孔不入的侦查与精锐军队的悄然调动;技术上,还有天工院为特殊任务量身定做的器械在加紧研发。
韩信坐镇中枢,冷静地掌控着全局。他深知,这不仅仅是一场清除叛乱萌芽的战斗,更是一场争夺民心的战争。他要用朝廷的实际行动,用律法的威严,用技术的优势,去粉碎那虚无缥缈的“天罚”预言,去证明谁才是这天下真正的主宰,谁能带给黎民真正的“太平”!
数日之后,王瑕再次深夜入宫,带来了突破性的消息。
“陛下,已基本锁定张羯藏身于芒砀山主峰一侧,名为‘黑云峪’的险要山谷中。谷内地形复杂,疑似设有大量机关暗道。且……臣手下最得力的两名暗桩,在试图靠近核心区域时,一死一失踪。”
韩信看着王瑕呈上的简易地图,目光最终落在“黑云峪”三个字上。
“看来,这位‘大贤良师’,倒是给自己选了个好地方。”他冷笑一声,“传令下去,按计划行动。朕,要亲临砀郡,倒要看看,是什么魑魅魍魉,敢在朕的眼皮底下,行此逆天之事!”
帝心已定,雷霆将至。这场起源于芒砀山青萍之末的微风,即将迎来一场席卷一切的狂暴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