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彻一行人,风尘仆仆,终于踏入了颍川郡的地界。相较于淮泗的平旷,颍川多山,地势起伏,路径也更加崎岖难行。时值夏末秋初,连日赶路带来的疲惫,加上对前途未卜的隐忧,让队伍中的气氛略显沉闷。
这一日,他们行至一处名为“阳翟”(今河南禹州)的古城附近。阳翟乃古韩国旧都,如今虽已衰落,但城郭犹存,是连接东西的要冲。蒯彻决定在此稍作休整,并设法打探荥阳前线的确切消息。
他们并未入城,而是在城外一处较为僻静的乡亭落脚。亭长是个五十余岁的老吏,见蒯彻等人虽作商旅打扮,但气度不凡,随从精悍,不敢怠慢,殷勤安排食宿。
蒯彻借机与老亭长攀谈,言谈间流露出对时局的关切和对汉王的敬仰。
“老丈,我等自东方来,欲往荥阳贩些货物,不知如今前方战事如何?路途可还太平?”
老亭长叹了口气,浑浊的眼中满是忧虑:“客官有所不知啊。这仗打打停停,都快一年了!汉王据守荥阳、成皋,那西楚霸王几次猛攻,都未能攻克。但楚军势大,将荥阳围得铁桶一般,粮草转运极其困难。听说…听说城中都快断粮了…” 他压低了声音,“前些时日还有流言,说霸王久攻不下,损兵折将,加之东边…好像是什么淮泗之地出了乱子,有个叫韩信的打了大胜仗,霸王有意回师先去平定东方呢!”
蒯彻心中一动,这与他在途中听闻的消息相互印证,看来并非空穴来风。他不动声色,继续问道:“哦?竟有此事?若霸王真个回师,那汉王岂非压力大减?这可是好事啊。”
“好事?”老亭长摇摇头,脸上皱纹更深,“霸王若走,自然是好事。可谁能说得准呢?就算霸王走了,留下的楚军也够汉王喝一壶的。而且,这兵荒马乱的,商路不通,我等小民的日子,难熬啊。” 他看了看蒯彻等人携带的货物,好意提醒道:“客官,若真要去荥阳,可得万分小心。如今那边不仅是楚军环伺,沿途也是盗匪蜂起,不少溃兵散勇落草为寇,专劫过往商旅。你们这点人手…唉,还是谨慎为好。”
“多谢老丈提醒。”蒯彻拱手谢过,心中已有计较。项羽可能回师的消息,对刘邦而言是机遇也是考验,对自己此行,更是增加了变数和紧迫性。必须尽快赶到荥阳,在项羽做出最终决定前,与刘邦达成盟约。
休整一夜后,蒯彻等人再次上路。果然如老亭长所言,越靠近荥阳方向,气氛越发紧张。沿途可见废弃的村落、荒芜的田地,偶尔还能看到倒毙路旁的饿殍,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气息。他们数次遇到小股形迹可疑的武装人员,远远窥视,但见蒯彻随从皆携带兵刃,神情警惕,倒也未敢轻易上前招惹。
这一日,正行至一片丘陵地带,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声和兵刃交击之声!
“先生,前方有情况!”负责护卫的队长低声道,示意队伍停下,隐蔽起来。
蒯彻凝神望去,只见前方山谷中,约百余人的一股武装,正在围攻一支规模不大的车队。那车队打着“汉”字旗号,护送的兵卒约有三四十人,虽拼死抵抗,但寡不敌众,已是岌岌可危。围攻者衣着杂乱,似是流寇土匪。
“是汉军的辎重队!”队长判断道。
蒯彻目光闪烁。是绕道而行,避免麻烦,还是…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向汉王示好,并展示自身价值的机会!若能救下这支汉军小队,无疑是一份极佳的见面礼。
“准备动手!”蒯彻当机立断,“瞄准那些匪首和弓手,速战速决!”
“诺!”
十余名随从皆是韩信军中百里挑一的锐士,经验丰富,闻令立刻散开,借助地形掩护,悄无声息地接近战场。
此时,山谷中的汉军已被压缩到几辆大车组成的简陋防线后,伤亡近半,眼看就要被攻破。
“弟兄们,跟这些贼子拼了!”一名汉军屯长模样的军官,浑身浴血,挥舞着环首刀,状若疯狂。
就在流寇头目狞笑着,准备发动最后一击时,异变陡生!
“嗖!嗖!嗖!”
数支弩箭从侧后方精准射来,瞬间将几名挥舞旗帜指挥的流寇头目和正在放箭的弓手射翻在地!
流寇顿时一阵大乱,搞不清袭击来自何方。
“杀!”蒯彻的护卫队长一声暴喝,十余名锐士如同猛虎出闸,从侧翼杀入流寇阵中!他们三人一组,配合默契,刀法狠辣,专攻要害,瞬间就将流寇的阵型搅得大乱!
那汉军屯长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援军到了,精神大振,怒吼道:“援军来了!杀出去!”
残存的汉军士卒也鼓起余勇,从车阵后杀出,内外夹击!
流寇本就是乌合之众,全靠人多势众和一股悍勇之气,此刻遭遇突如其来的精锐打击,头目又被狙杀,顿时士气崩溃,发一声喊,四散奔逃。
战斗很快结束。地上留下了三十多具流寇尸体,其余的逃入山林不见踪影。
那汉军屯长拄着刀,喘着粗气,来到蒯彻面前,深深一揖:“末将汉王麾下屯长周竈,多谢先生救命之恩!若非先生仗义出手,我等今日皆要葬身于此了!”
蒯彻还礼,微笑道:“周屯长不必多礼。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何况是抗击暴楚的汉军兄弟?我等亦是仰慕汉王仁德,特来投效,恰逢其会罢了。”
周竈这才仔细打量蒯彻,见其气度儒雅,谈吐不凡,随从又如此精悍,心知绝非普通商旅,连忙道:“先生高义!不知先生高姓大名,从何处而来?”
“在下蒯彻,自淮泗而来,有要事需面见汉王,呈上我家主公书信。”蒯彻坦然道。
“淮泗?”周竈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他虽职位不高,但也隐约听说过东方淮泗之地,出了一位名叫韩信的将领,连败楚军,声势不小。“先生莫非是…韩将军麾下?”
“正是。”蒯彻点头。
周竈态度更加恭敬:“原来是韩将军使者!失敬失敬!荥阳前线战事正紧,关卡盘查森严,寻常人难以靠近。末将正好要押送这批辎重返回荥阳大营,先生若不嫌弃,可随我等同行,由末将引荐,或可见到汉王。”
这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蒯彻大喜:“如此,便有劳周屯长了!”
有了周竈这支汉军小队的带领,接下来的路程顺利了许多。虽然依旧要穿越楚军封锁的缝隙,躲避游骑,但至少有了明确的路线和身份掩护。
数日后,风尘仆仆的蒯彻,终于望见了那座扼守东西咽喉、牵动着天下大势的雄城——荥阳!城高池深,旌旗招展,虽经战火洗礼,依旧巍然耸立。城外,楚军营垒连绵不绝,如同盘踞的巨兽,将城池紧紧缠绕。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战意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这里,是风暴的中心。
蒯彻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冠。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他不仅要面对那位以善于用人、心思难测着称的汉王刘邦,还要面对其麾下谋臣如萧何、张良,武将如曹参、樊哙等人的审视。他代表的,是淮泗韩信,是一股新兴的、足以影响天下格局的力量。
“淮泗蒯彻,奉我主韩信之命,特来拜谒汉王,共商抗楚大计!” 他在心中默念,眼神坚定,迈步向着那座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城池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