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营垒的冲天火光与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萧县城内激起了千层浪。恐慌如同瘟疫,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北门守军听闻后院起火,军心瞬间动摇,面对骆甲、赵贲骤然加强的攻势,抵抗变得凌乱而无力。城内街道上,溃兵、惊惶的民夫、以及闻讯慌乱奔走的部分官吏交织在一起,哭喊声、呵斥声、马蹄声乱成一团,秩序濒临崩溃。
项它站在北门城楼,面色铁青,身体因极致的愤怒与挫败而微微颤抖。他看得分明,东南方向那支淮泗军虽然人数似乎不多,但攻势极其凶猛,尤其是那员手持浑铁槊的悍将,所向披靡,正驱赶着己方溃兵,如同驱赶羊群般向主城压迫而来。而北面的“主力”也趁势加大了压力,箭矢炮石愈发密集。
两面受敌,军心已乱!这城,恐怕守不住了!
“将军!东南缺口必须立刻堵住!否则溃兵冲入城内,引发全城溃乱,后果不堪设想!”副将急声喊道,脸上已无血色。
项它猛地一拳砸在垛口上,砖石碎屑纷飞。他何尝不知?但兵力就这么多,北面压力未减,如何分兵?分多少?若分兵过多,北门被突破怎么办?
就在他进退维谷、心急如焚之际,更坏的消息接踵而至。
“报——!将军,城中多处出现骚乱,有细作散布流言,言霸王已放弃东方,彭城危急!”
“报——!西门守军报告,发现小股淮泗骑兵在城外游弋,疑似断我退路!”
“报——!粮仓附近出现不明身份者窥探,已被驱散!”
每一项报告,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项它心头。韩信这是要将他彻底困死在此地!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此子用兵,何其毒也!
他知道,自己必须立刻做出决断。是拼死一战,与城池共存亡?还是……保存实力,突围撤退?
突围?向哪里突?北面是淮泗军“主力”,东面是屠川的水军和未知的威胁,南面是刚刚被突破的混乱区域,西面……西面似乎只有小股游骑,或许是唯一生机?但韩信用兵诡谲,西面难道就真是生路?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
项它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额角青筋暴起。他是项氏宗族,若弃城而逃,有何面目去见霸王?但若三万兵马尽丧于此,对如今本就因龙且新败而震动的楚国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就在项它内心激烈挣扎,萧县城内乱象渐生之时,韩信的中军命令,通过旗号与快马,精准地传达到了前线每一位将领耳中。
“传令李谈,停止向主城突击,就地巩固已占区域,驱散溃兵,但网开一面,尤其是向西方向,不必阻拦过甚!”
“传令骆甲、赵贲,继续保持高压佯攻,但严禁士卒贸然登城,以弓弩炮石远程打击为主,进一步疲惫、震慑守军!”
“传令所有细作,加大流言散布力度,重点强调‘西线汉王大军已动’、‘项羽无力东顾’、‘投降免死’!”
韩信的意图很明显:继续施加巨大的心理压力,迫使项它做出错误决策,同时故意示敌以“弱”(停止突击主城)和“漏洞”(西面),引导其向自己预设的方向行动——突围,而且是向西突围!
这是一种更高明的战术,不追求一时一地之得失,而是要掌控整个战局的节奏,牵着敌人的鼻子走。
李谈接到命令,虽杀得性起,却毫不犹豫地执行。他勒住部下,占据东南营垒废墟和附近有利地形,组织防御,不再向前猛冲,只是用弓弩远远地射杀那些试图重新组织起来的楚军小队,同时有意无意地将那些惊魂未定的溃兵,向着西面驱赶。
骆甲、赵贲也心领神会,指挥部队鼓噪而进,箭矢如雨点般泼向城头,床弩不时发出咆哮,轰击着城墙垛口和城楼,制造出大军随时可能蚁附登城的假象,却严格约束部队,绝不靠近城墙死角,避免无谓的伤亡。
城内的项它,敏锐地察觉到了战场态势的微妙变化。东南方向的淮泗军停止了迅猛的突击,转而巩固阵地。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看来敌军兵力也确实有限,攻破东南营垒已是极限,无力立刻攻打主城。但北面的压力丝毫未减,甚至更加猛烈。
而更让他心惊的是,溃兵和流言都隐隐指向一个方向——西面!似乎西面的淮泗军力量最为薄弱,是唯一的生路?
“将军!不能再犹豫了!”副将再次劝谏,声音带着绝望,“北门、东南皆危,军心已散!若等淮泗军彻底合围,调动更多炮石器械,我等皆成瓮中之鳖!为今之计,唯有趁西面尚有空隙,集中精锐,突围而出,前往砀郡与留守兵马汇合,再图后计啊!”
项它看着城内越来越混乱的景象,听着士卒们惶恐的议论,知道军心已不可用。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绝。
“传令!”他的声音沙哑而疲惫,“集结所有骑兵,以及中军精锐步卒,共五千人!携带五日干粮,其余……其余步卒,由你统领,负责断后,坚守城池,尽量拖延时间!”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突围,选择了保存项氏最核心的部分力量。至于留下断后的部队,其命运几乎可以预见。这是一个冷酷而无奈的决定。
“末将……领命!”那副将脸色灰败,却依旧躬身领命。他知道,自己被放弃了,但身为楚将,唯有死战报国。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将萧县染上一片凄艳的红色。
突然,萧县西门洞开!项它亲率五千精锐,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骑兵在前开路,步卒紧随其后,不顾一切地向着西面冲去!他们撞散了李谈故意留下的少数游骑,击溃了骆甲派出的一支试图拦截的小部队,一路向西狂奔,头也不回。
而就在项它突围的同时,北面的骆甲、赵贲部队,东南的李谈部队,仿佛早有默契一般,几乎同时加强了对萧县主城的攻势!
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佯攻。
失去了主帅和大量精锐的萧县守军,士气彻底崩溃。副将虽奋力组织抵抗,但在淮泗军步、炮、弩的协同猛攻下,防线迅速瓦解。不到一个时辰,北门率先被攻破,紧接着,得知项它已弃城而逃的守军纷纷放下武器投降,负隅顽抗者被迅速歼灭。
当夜,星月无光。萧县城头,那面飘扬了数月的“项”字大旗被砍倒,取而代之的,是韩信的“韩”字帅旗,以及那面崭新的、“横野大将军”的旌旗!
经此一战,项它三万大军,被阵斩、俘虏超过一万五千人,余者溃散,其本人仅率不足五千残兵败将仓皇西逃。韩信以极小的代价,成功拔掉了这颗卡在喉咙里的钉子,彻底打通了淮泗西向的通道,并与汉王刘邦的势力范围初步连接!
消息传开,淮泗军民欢欣鼓舞,汉王刘邦闻报亦是大喜过望,再次遣使嘉奖。而周边那些尚在观望的城邑,如竹邑、符离等地,纷纷遣使至萧县,表示归顺“横野大将军”。
韩信携大胜之威,进驻萧县。他并未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而是立刻着手善后。他下令妥善安置俘虏,救治伤员,严明军纪,禁止扰民,并迅速将在谯县推行的那套相对清明的政令推行到萧县及新附各地。
站在萧县城头,望着西面项它溃逃的方向,以及更远方那广袤的中原大地,韩信知道,脚下的萧县,不仅仅是一座城池,更是他迈向更广阔天地的跳板。潜龙之势,已不可阻挡。下一步,他的目光该投向何方?是继续西进,与汉王靠拢?还是北向,直面那即将到来的、更加恐怖的项羽之怒?
萧县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但新的、更大的风云,已然在酝酿聚集。
**(第五十七章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