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黎明前的黑暗，被淮水北岸楚军大营中骤然亮起的无数火把撕碎。低沉而威严的号角声穿透雾气，如同巨兽苏醒的咆哮，震动着南岸每一个淮泗士卒的耳膜与心脏。
项羽，没有多余的试探，没有复杂的佯动。他的战争哲学，从来只有一种——以绝对的力量，碾碎一切阻碍！
“渡河！”
随着霸王一声令下，北岸瞬间沸腾！数以百计的大小船只、木筏，如同离弦之箭，满载着盔明甲亮的楚军锐卒，劈波斩浪，向着南岸发起了第一波凶猛的冲击！更多的士卒则簇拥着各种简易浮桥材料，在岸边等待，只待先锋控扼滩头，便立刻架设通道。
与此同时，北岸高处，数十架临时赶制的投石机（虽不及墨雪改进的“旋风炮”，但威力不容小觑）发出了沉闷的咆哮，巨大的石弹划过天空，带着凄厉的呼啸，狠狠地砸向南岸淮泗军的滩头阵地和后方营垒！这是为渡河部队清扫障碍，压制守军火力！
“举盾！隐蔽！”南岸第一道防线上，军官声嘶力竭地大吼。
石弹轰然落下，砸在松软的滩头泥地上，留下一个个深坑，溅起漫天泥浆；有的则直接命中简陋的工事，木屑纷飞，守军惨叫着被砸成肉泥。箭塔在石弹的轰击下摇摇欲坠。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整个滩头。
然而，淮泗军的抵抗，比项羽预想的要顽强得多，也……狡猾得多。
第一道防线的守军，多是李谈前锋营中较为轻捷的士卒，他们依托着密密麻麻的拒马、陷坑和低矮的土垒，用弓弩进行着精准而快速的射击。楚军船只尚未完全靠岸，箭矢便已如飞蝗般迎头泼来！不断有楚军中箭落水，将淮水染红。
“不要停！冲上去！杀光他们！”船上的楚军将领挥舞着战刀，厉声催促。
第一批楚军悍卒终于跳下船只，踏上南岸松软泥泞的土地，嚎叫着向淮泗军阵地发起了冲锋。然而，等待他们的不仅是箭矢，还有那些隐蔽的陷坑和铁蒺藜！不断有人失足跌入深坑，被坑底的竹签刺穿，或是踩中铁蒺藜，惨叫着倒地。
第一道防线的淮泗军且战且退，利用熟悉的地形和预设工事，层层阻击，最大限度地消耗着楚军先锋的兵力和锐气。他们严格执行着尉缭子的策略，不追求死守，而是在给予敌军一定杀伤后，便迅速通过预设的交通壕，向第二道防线撤退。
项羽立马于北岸一座临时搭建的高台上，重瞳冷漠地注视着战场。南岸守军的抵抗力度和撤退的井然有序，让他微微蹙眉。这韩信，用兵果然有几分章法，并非一味蛮干。
“传令，第二梯队，跟上！弓弩手全力压制！投石机，延伸射击，覆盖其第二道防线！”项羽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他不在乎伤亡，只在乎速度，要以泰山压顶之势，一举摧垮对方的防御意志。
更多的楚军船只投入渡河，如同蚁群般涌向南岸。而就在这时，淮水之上，异变陡生！
“轰！”“轰！”“轰！”
来自上游方向的沉闷炮响，打破了战场单一的厮杀声！数枚巨大的石弹，以及拖着火焰尾羽的“火鸦”，划破晨雾，精准地砸向楚军正在江心艰难拼接的浮桥，以及船只最密集的区域！
是屠川的水军！他们利用淮水河道弯曲、林木遮蔽的有利条件，悄然运动到了上游预设的炮击阵地！
“砰！”一艘满载楚军的木筏被石弹直接命中，瞬间四分五裂，上面的士卒如下饺子般落水，在冰冷的河水中挣扎。
“着火啦！快救火！”另一段刚刚搭起雏形的浮桥被火油罐击中，烈焰腾空而起，迅速蔓延，楚军工兵哭喊着跳入水中逃生。
屠川站在一艘艨艟斗舰的船头，冷静地指挥着：“炮车三轮齐射后，一号、三号快船队前出，以弓弩射杀落水之敌！二号队警戒下游，防止楚军水师反扑！”
水军的突然介入，虽然无法完全阻断楚军的渡河行动，却极大地迟滞了其速度，造成了相当的混乱和伤亡，尤其是对浮桥的破坏，使得楚军后续主力部队的渡河变得异常艰难。
几乎在同一时间，淮水上下游数十里外，多处北岸山林、芦苇荡中，突然响起了震天的战鼓声和呐喊声！无数火把被点燃，星星点点，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运动，欲行迂回渡河！
这正是王瑕率领的三百锐士在行动！他们如同鬼魅，分散在广阔的区域，擂鼓鸣金，举火扬尘，将惑敌之计发挥得淋漓尽致！
北岸楚军侧翼的部队顿时一阵骚动，军官们惊疑不定，纷纷派人向中军汇报：“报！上游发现敌军活动！”“下游亦有敌踪，疑有大股兵马欲渡河迂回！”
高台之上，项羽接到这些前后方几乎同时传来的混乱消息，眉头皱得更紧。韩信还有余力分兵迂回？还是虚张声势？
“项佗（项羽族弟）！”项羽沉声道，“着你率五千兵马，加强两翼巡哨，严密监控上下游动向！若发现敌军真欲渡河，务必将其击溃于北岸！”
“诺！”项佗领命而去。
如此一来，项羽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兵力用于戒备侧翼，无法将全部力量投入到正面渡河作战中。尉缭子“惑敌扰敌”之计，初见成效！
而此时，南岸的正面战场，战斗已进入白热化。
楚军先锋在付出了惨重代价后，终于彻底突破了淮泗军的第一道防线，如同狂暴的潮水，涌向了由柴武协助整训的弩兵把守的第二道防线！
这里，是真正的死亡地带！
“弩阵——准备！”负责指挥此处弩兵的校尉声嘶力竭。
隐藏在土坡后、矮墙后、甚至利用地形构筑的简易箭楼上的淮泗弩手，纷纷端平了手中的强弩。这些弩手经过柴武带来的魏武卒遗法操练，阵型更加灵活，射击节奏更快，尤其是三轮交替射击之法，保证了火力的持续性。
“风！风！风！”随着令旗挥下，弩阵发出了怒吼！
那不是零星的箭矢，而是如同金属风暴般的齐射！密集的弩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形成一片死亡的乌云，向着冲锋的楚军覆盖而去！
“举盾！”楚军军官惊恐地大吼。
然而，淮泗弩手的射击角度极其刁钻，并非单纯的正面平射，更有来自侧翼高处的俯射！箭矢从各个方向钻入楚军的队列，厚重的盾牌也难以完全防护。冲锋的楚军如同被收割的麦子，成片成片地倒下，鲜血瞬间染红了滩头，惨叫声此起彼伏。
楚军的攻势，为之一滞！
“不要停！冲过去！他们的弩箭总有射完的时候！”后续的楚军将领眼睛血红，驱赶着士卒继续向前。
惨烈的攻防战在第二道防线前反复拉锯。楚军凭借兵力优势和不畏死的悍勇，一次次冲近弩阵，而淮泗弩手则在长枪兵的掩护下，边射边退，利用预设的障碍物层层阻击。每时每刻，都有生命在消逝。
韩信与尉缭子并肩立于中军后方一处高地上，透过弥漫的硝烟与血雾，冷静地观察着战局。
“王瑕将军惑敌成功，项羽已分兵。”蒯彻低声道。
“屠川将军水军袭扰，延缓了楚军浮桥搭建。”孔聚补充。
“李谈将军且战且退，消耗了楚军先锋锐气。弩阵……杀伤巨大。”召平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修罗场般的景象，令人心悸。
尉缭子微微颔首：“第一步，固本疲敌，已然奏效。然，项籍非庸才，其主力尚未尽出。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他的目光投向淮水北岸，那面巨大的“项”字王旗之下，那个如同山岳般的身影。
“他在等，等一个突破口，或者……等一个亲自出手的机会。”
仿佛是为了印证尉缭子的话，北岸高台之上，项羽看着南岸僵持的战局，以及侧翼不断传来的“敌情”，脸上终于露出了不耐与暴戾之色。
“传令！楼烦铁骑准备！随寡人——亲破敌阵！”
霸王，要亲自渡河了！真正的雷霆一击，即将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