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的夏日带着湿重的闷热,蝉鸣嘶哑,搅动着人心。然而麦政公韩信的书房内,却仿佛隔绝了季节,唯有冰鉴散发出的丝丝凉意与沉静如水的谋划在流动。陈县的硝烟味似乎还未完全从韩信的鼻尖散去,但他已将那份暴烈转化为了更为绵密、持久的压力,施加在荥阳那条日渐紧绷的防线上。
尉缭子与蒯彻肃立一旁,看着韩信审阅近日的文书。关于“火器坊”的进展,墨雪已呈上数份密报,详细记述了不同配比火药的燃爆效果、各种引信材料的燃烧速度测试,甚至还有铁壳铸造的初步尝试,虽困难重重,但方向已然明确。韩信只是快速浏览,并未多言,他对过程的要求向来严苛,但更看重结果。
“柴武将军报,荥阳外围壁垒已基本肃清,我军营垒向前推进五里,最近处距荥阳城墙已不足八百步。汉军斥候活动范围被极大压缩,其军士出城取水、樵采,皆需大队人马护卫,疲态已显。”蒯彻禀报着最新军情。
韩信目光未离舆图,只是淡淡问道:“敖仓方向呢?”
“屠川将军水军已完全掌控鸿沟水道,汉军零星舟船皆不敢出。陆路袭扰亦颇有成效,三日前,我军一队锐士成功焚毁一支从敖仓出发的百车粮队,火光映红半边天,荥阳城头可见。据内线回报,荥阳城内粮价近日飞涨,军民皆有饥色。”
“嗯。”韩信终于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还不够。饥饿需要时间发酵。传令柴武,挑选军中善射者,组成‘射声营’,不分昼夜,轮番逼近城墙,以强弓劲弩漫射城头,不必求精准,但要让其守军不得安枕。再令工匠赶制大批劝降书信,绑于无簇箭上,大量射入城中。”
他要将骚扰战术发挥到极致,让汉军士卒身体疲惫,精神紧张,耳边时刻回荡着死亡的呼啸和投降的诱惑。
“另外,”韩信补充道,“让柴武仔细勘察荥阳城四周地下水脉。若能找到其饮用水源,或可设法投毒,或断其水流。” 这条计策堪称毒辣,但战争本就是你死我活,容不得半分仁慈。
尉缭子闻言,微微蹙眉,但并未出言反对,只是沉声道:“公上此策,虽可速效,然恐伤及太多无辜百姓,于日后安抚不利……”
韩信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太傅仁心,然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我要的是荥阳速下,至于身后名,留给后人评说便是。况且,城中百姓若想活命,自会设法开城,或内乱献城。” 他的逻辑冰冷而直接,一切以胜利为最高准则。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王瑕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主公,天工院墨雪大匠与南阳随何先生,皆有紧急密报同时送至。”
“进。”
王瑕躬身入内,将两封火漆密信呈上。韩信先拆开了墨雪的那一封。信中的字迹比往日多了几分激动,详细描述了一次关键的突破:在尝试了数十种配比后,终于找到了一种硝、磺、炭比例更为优化的配方,爆燃更为迅猛集中,且不易受潮。同时,在引信方面,采用多层油纸包裹特定粗细的药捻,使得燃烧速度更为稳定,延时误差大大缩小。信末,墨雪谨慎地提出,希望能进行一次小规模的实爆测试,以验证新配方的威力。
韩信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满意神色。他将密信递给尉缭子和蒯彻传阅。“告诉墨雪,准其所请。选址务必要隐秘,安保需万无一失。若此次测试成功,她便是我麦国首功之臣。” 技术的进步,是打破僵局最有力的拳头。
接着,他拆开了随何的密信。快速浏览后,韩信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表情,他将信纸轻轻放在案上。
“英布,攻下宛城了。”
尉缭子和蒯彻闻言,精神都是一振。宛城乃南阳重镇,它的陷落,意味着汉军在南线的屏障被彻底撕开,武关已直接暴露在兵锋之下,刘邦的侧翼及后方受到严重威胁。
“不过,”韩信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嘲弄,“随何信中说,英布入城后,纵兵大掠三日,屠戮汉军降卒逾千,更将宛城府库及富户洗劫一空,所得财货女子,尽数运回其九江国。他如今气势正盛,来信中,已不再是请求,而是要求我等速攻荥阳,并‘依约’划分中原之地,言辞间,已隐有与我平起平坐之意。”
书房内的气氛微微一凝。英布的胜利,既是好消息,也带来了新的麻烦。一柄过于锋利且有了自己想法的刀,随时可能割伤持刀的手。
蒯彻冷笑一声:“英布此人,豺狼之性,畏威而不怀德。如今他新胜而骄,若不加以敲打,恐生异心。”
尉缭子也沉吟道:“确需谨慎。然其兵锋正盛,此时亦不宜与之翻脸。还需笼络,但须让其明白,谁为主宰。”
韩信站起身,踱到窗边,望着窗外被烈日炙烤的庭院,沉默片刻,道:“回复随何。第一,以我之名,厚赏英布,恭贺其攻克宛城之大功,赏赐务必要丰厚,彰显我麦国气度。第二,提醒他,荥阳未下,刘邦未擒,谈划分中原为时尚早。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韩信转过身,目光锐利,“让他以‘协防宛城,巩固战果,防备汉军反扑’为名,将我麦国‘黑鹰都’三千精锐,混在犒军物资中,开进宛城!告诉英布,此军是助他守城,一切调度,仍听他号令。”
这一手极为高明。厚赏是安抚,提醒是敲打,而派兵进驻,则是实实在在的监视与牵制。三千精锐不多,但足以在关键时刻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英布不敢轻举妄动。同时,以“协助防守”为名,英布即便心中不满,也难以公然拒绝。
“主公英明!”尉缭子和蒯彻齐声道。此策既全了盟友之谊,又暗藏制衡之术,可谓滴水不漏。
韩信走回案前,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的荥阳位置上。“如今,南线已定,英布虽骄,短期内尚不足为虑。内部降卒,经劝降司运作,已渐安稳。火器研发,曙光已现。现在,所有的焦点,都在此处!”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交击般的坚定与力量。
“传令各方,按既定方略,加紧施压!我要让荥阳,变成一座被恐惧、饥饿、疲惫和绝望彻底包围的孤城!待墨雪那边验证了新式火器,便是我们与刘邦,一决生死之时!”
金铁般的意志在书房内弥漫,所有的谋划、所有的行动,都如同百川归海,最终汇聚于荥阳城下。一场决定天下归属的最终风暴,正在韩信冷静而缜密的布局下,加速酝酿。暗室之内,已定下席卷天下之大策;金铁交鸣之声,仿佛已从遥远的荥阳战场,隐隐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