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的春日,因一场即将到来的旷世盛典而显得格外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躁动、期待与肃穆的奇异气息。市井街巷,百姓交头接耳,话题无不围绕着那位即将从“麦政公”迈上至尊之位的年轻统帅。工匠们日夜赶工,修缮宫室,铺设御道;礼官们反复演练着繁复的仪轨,力求每一个环节都完美无瑕,符合天家气象。
章德宫深处,韩信的神色却比往日更加沉静。他面前摊开的,不再是军事舆图,而是由尉缭子、蒯彻牵头,召集数十名博学儒生、法家之士草拟的《麦皇典制》初稿,以及厚厚一叠各地报来的祥瑞、贺表,还有……几封密报。
“英布遣其长子英奎为使,携重礼前来朝贺,队伍已至下邳,不日将抵彭城。”王瑕低声禀报,声音在空旷的书房内显得格外清晰,“然,据南阳暗线密报,英布在其封地内,加紧整军备战,招募勇士,并暗中与衡山王吴芮、临江王共尉往来密切,信使不绝。”
韩信的目光从典制文稿上抬起,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仿佛这只是预料之中的小事。“知道了。以诸侯王之礼,厚待英奎。赐其父黄金千斤,珠玉十斛,锦绣千匹。另,将缴获的刘邦禁宫仪仗,选一套完整的,一并赐予英布。”
一旁的蒯彻眼中精光一闪,立刻领会了韩信的深意。厚赏是恩,赐予前朝帝王仪仗,则是暗示其安守本分,莫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更是将其置于天下瞩目的位置,无形中施加压力。
“彭越呢?”韩信问道。
“彭越亲自前来,已至睢阳,随行仅带百名亲卫,姿态放得极低。他上表称,北地匈奴时有寇边,请求主上准许其返回镇守,为国藩屏。”尉缭子回道。
“准。”韩信毫不犹豫,“加封彭越为代王,总督赵、代、燕北军事,赐斧钺,许其专征伐之权。告诉他,北疆安宁,便是他对新朝的第一大功。” 他将彭越稳稳地按在北境,既利用其抵御外患,也使其远离中原权力核心。
处理完外部诸侯的试探,韩信的注意力回到了内部。他拿起那几封密报,是来自荥阳和睢阳的军中监察御史的密奏。内容大同小异,皆是某些将领在攻克荥阳后,居功自傲,或私下抱怨封赏不公,或纵容部下滋扰地方,甚至有人暗中串联,欲为柴武、栾布等大将请封更高的爵位。
“将士们的心思,朕知道了。”韩信将密报轻轻放下,语气平淡,却让尉缭子和蒯彻心中一凛。“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此乃铁律。大典之后,叙功封赏,朕自有分寸。传令给柴武、栾布、陈胥,约束部下,整饬军纪。告诉他们,仗打完了,刀枪要入库,但军纪要常驻心头。若有违逆,勿谓言之不预。”
他没有具体点名,但敲打的意味已经非常明确。他要让那些以为可以凭借军功肆意妄为的将领明白,天下已定,规矩也将随之而立。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麦皇典制》上。这里面详细规定了新的官制、礼仪、律法框架,核心便是强化中央集权,削弱诸侯与地方权力。
“典制草案,原则可行。然,需明确几点:其一,废除‘朕’之外一切人臣称‘万岁’之礼。其二,诸侯王、列侯之封国,其相、尉皆由中央直接任免,国主不得私置。其三,军权必须归于中央,无虎符诏令,任何人不得调动超过千人之军。其四,赋税、律法,必须统一,各地不得擅改。”
这几条,条条都指向了分散的权力,旨在从制度上杜绝尾大不掉、藩镇割据的隐患。尉缭子与蒯彻深知其中阻力,但也明白,这是奠定万世之基的必要之举。
“臣等遵旨,即刻修改完善。”两人齐声应道。
登基大典,如期而至。
这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彭城南郊,早已筑起高大的祭坛,旌旗蔽日,甲士如林,文武百官、诸侯使节、归附蛮夷,按品秩肃立于台下,鸦雀无声。
吉时已到,钟鼓齐鸣,雅乐奏响。韩信身着玄衣纁裳,上绣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等十二章纹,头戴十二旒平天冠,缓步登上祭坛。他的步伐沉稳而坚定,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历史的节点上。
燔柴告天,瘗埋祭地,宣读告天策文……一系列繁复而庄严的仪式依次进行。策文中,历数秦失其鹿、天下纷争、楚汉暴虐,而后彰显麦国拨乱反正、拯民水火的功绩,最后宣告承天受命,正位九五。
“……臣信,敢用玄牡,昭告皇天上帝、后土神只:历数在躬,辞不获命,祗惧天威,谨择元日,与百僚登坛,受皇帝玺绶。寰宇焭焭,罔不率俾。其以沛郡为根基,立国曰‘麦’,定都彭城,纪元‘天熙’。惟明灵是飨!”
当韩信从太尉(暂由尉缭子代行)手中接过那方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皇帝玉玺时,天地间似乎为之一静。随即,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冲天而起,席卷四野!
“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浪之中,韩信——如今已是麦朝天熙皇帝——手持玉玺,目光缓缓扫过台下匍匐的众生。他看到了旧部们激动狂热的脸,看到了降臣们复杂敬畏的眼神,也看到了英奎、彭越等诸侯使者那掩饰不住的震撼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他感受到了手中玉玺的沉重,那不仅是权力的重量,更是整个天下的期望与责任。他开创了一个新的王朝,但通往真正太平盛世的道路,依然布满荆棘。内部的骄兵悍将,外部的离心诸侯,关中的残余势力,北方的匈奴威胁……无数挑战,仍在前方。
登基大典在万众欢呼中落幕,标志着麦朝的正式建立。盛大的宴席持续了三天,彭城内外,一片欢腾,仿佛进入了永恒的盛世。
然而,在新落成的皇宫“永熙宫”的御书房内,麦皇韩信换下了沉重的礼服,依旧穿着简便的常服,案头堆放的,仍是各地的奏报与军情。
“陛下,大典已毕,是否稍作休整……”内侍小心翼翼地问道。
韩信摆了摆手,拿起一份来自关中的最新密报。“休整?”他淡淡一笑,那笑容里没有丝毫的松懈,只有一如既往的冷静与锐利,“对天下人而言,盛宴或许刚刚开始。但对朕而言,真正的征战,现在才拉开序幕。”
他登上了权力的巅峰,但也将自己置于了天下棋局最核心、也是最危险的位置。暗潮,从未因表面的辉煌而停止涌动。九五正位,仅仅是另一场更为复杂、更为漫长的博弈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