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熙皇帝决意亲征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咸阳。不同于北疆战事的沉稳布局,此次南征,带着天子一怒、伏尸千里的凛冽杀意,动员的规模与速度都远超以往。
大将军府、太尉府的传令骑兵日夜奔驰,将一道道调兵文书送往各地。驻扎在关中的精锐中军、陈胥麾下急于雪耻的骑兵、以及从北疆轮换南下的百战老卒,开始向武关方向大规模集结。武关道上,车马辚辚,旌旗如云,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粮草辎重从敖仓、荥阳等大粮仓起运,由民夫和军队护送,形成一条条蜿蜒南下的长龙。
咸阳宫的气氛也随之变得肃杀而忙碌。韩信不再每日举行大朝会,而是频繁在宣室殿召见核心将领与重臣,推演南下路线,研判英布可能采取的应对策略。
“英布性狡而悍,用兵喜险中求胜。”韩信站在巨大的沙盘前,手指点向南阳盆地,“其据宛城,北有伏牛山之险,南有汉水之固。我军若从武关正面压境,其或凭城固守,或诱我深入,依托汉水与我周旋。”
“陛下明鉴。”尉缭子颔首,“故臣以为,我军当分兵。一路由陛下亲率主力,自武关出,正面威慑,吸引英布注意力。另一路,可遣一上将,率精兵自颍川南下,绕过伏牛山余脉,穿插至南阳盆地侧后,威胁其粮道,或直逼汉水,断其南退之路,形成夹击之势!”
“此策甚善。”韩信目光锐利,“陈胥。”
“末将在!”陈胥出列,眼中燃烧着炽热的战意。
“朕命你为南征副将,率本部骑兵一万,并颍川、汝南精锐步卒两万,自定陵(今河南漯河西)南下,经舞阴、比阳(今河南泌阳),直插宛城之南!你的任务,是像一把刀子,捅进英布的后心!务必抢在其反应过来之前,控制汉水北岸要地,阻止其南逃或与百越联络!”
“末将领旨!若不能完成任务,末将提头来见!”陈胥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
“记住,”韩信盯着他,语气森然,“兵贵神速,更贵出其不意!若再因轻敌冒进而误事,朕决不轻饶!”
“末将明白!”
战略既定,整个战争机器运转得更加高效。韩信定于十日后,于渭水之畔誓师出征。
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中,后宫似乎成了被遗忘的角落。然而,就在皇帝出征前五日,一个偶然的事件,却在平静的瑶光宫激起了不小的涟漪。
那日下午,韩信为舒缓连日议事的疲惫,信步走入御苑。时值春夏之交,苑内奇花异草争妍斗艳,流水潺潺。他未带太多仪仗,只由数名贴身侍卫远远跟着。
行至一处较为偏僻的兰圃时,忽闻一阵清越的琴声传来,如清泉漱石,空谷幽兰,在这肃杀的备战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而动听。
韩信循声望去,只见兰圃深处的凉亭中,坐着一位身着青色女史服饰的少女。她低眉信手,轻抚琴弦,侧影在斜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神情专注而宁静,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遭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
许是脚步声惊动,琴声戛然而止。那少女抬起头,见到不远处负手而立的皇帝,明显吓了一跳,慌忙起身,跪伏于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臣……臣女不知陛下驾临,惊扰圣驾,罪该万死!”
韩信这才看清她的容貌。并非倾国倾城的绝色,但眉眼清秀,气质沉静,尤其是一双手,纤细白皙,方才就是在它们拨弄下流淌出那般清音。她身上没有其他女史初见天颜时的刻意逢迎或惊慌失措,只有一种被打扰后的些许无措和本分的敬畏。
“平身。”韩信淡淡道,目光扫过石案上的古琴,“琴艺不错。何人所教?”
少女起身,依旧垂首恭敬答道:“回陛下,臣女自幼随家母习琴,略通音律,粗陋之技,有污圣听。”
“你叫什么名字?来自何处?”
“臣女姓林,名仙丽,来自琅琊郡。”
琅琊郡……韩信心中微动,那是栾布刚刚平定不久的地方。
“在此处习琴,倒是个清静所在。”韩信并未多问,只是随口评点了一句,便转身离去,仿佛这只是繁忙军务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然而,皇帝在御苑偶遇一位抚琴女史的消息,却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在有限的范围内传开。虽然无人敢大肆宣扬,但蕙质宫内,投向那位名叫林仙丽的女子的目光,瞬间变得复杂起来。有好奇,有羡慕,自然也少不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嫉妒。
林仙丽本人,则在最初的慌乱后,很快恢复了平日的沉静,依旧按时作息,习礼读书,仿佛那日的偶遇从未发生。只是她偶尔抚琴时,会不自觉地望向皇帝离开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思绪。
王瑕将此事作为日常汇报的一部分,呈给了韩信。韩信只是瞥了一眼,未置一词,他的心神,早已飞向了即将到来的南方战场。
十日期至,渭水之畔,旌旗猎猎,刀枪如林。韩信身着戎装,登台拜将,祭祀天地,誓师南征。随着他手中长剑南指,十万精锐齐声呐喊,声震四野。
大军开拔,带着帝国的意志,如同滚滚铁流,涌向武关,涌向那片即将决定荆楚命运的土地。而咸阳宫,随着皇帝的离去,仿佛瞬间空寂了许多。前朝由三位重臣联合执掌,维持着帝国的运转;而后宫,尤其是那座瑶光宫,则在表面的平静下,涌动着更为隐秘的波澜。林仙丽这个名字,第一次,以这样一种意外的方式,进入了帝国最高统治者的视野,尽管,可能只是惊鸿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