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兰殿内,熏香袅袅。相较于瑶光宫的喧嚣与逼仄,此处的确清静雅致了许多。殿内陈设虽不奢靡,却处处透着匠心,一应器物皆按五品美人的份例配置,连侍立的宫人也都低眉顺眼,规矩井然。
林仙丽坐于窗下,手中捧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字句上。晋封美人的喜悦早已被巨大的压力所取代。这漪兰殿看似是避风港,实则是更精致的牢笼,亦是更显眼的靶子。皇帝将她抬至此位,绝非仅仅为了酬功或保护,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催促与考验——将她置于更便于观察,也更能引蛇出洞的位置。
“娘娘,”新指派的掌事宫女名唤云袖,年纪稍长,行事沉稳,此刻正躬身禀报,“尚宫局派人送来了这个月的份例,还有陛下赏赐的锦缎与明珠都已登记入库。另外……徐姑姑方才派人来问,娘娘可需添置什么,或是调换宫人?”
林仙丽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云袖:“一切依制便可,不必额外添置。至于宫人……”她顿了顿,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初来乍到,还是先用着如今这些人吧,待熟悉些再说。有劳徐姑姑挂心,代本宫谢过。”
“是,娘娘。”云袖恭敬应下,退至一旁。
林仙丽知道,这漪兰殿内的宫人,看似恭顺,其中未必没有他人眼线。徐姑姑的“关心”,更是耐人寻味。她不能轻易信任任何人,包括这位看似稳重的掌事宫女。眼下,她需要时间观察,需要在这看似平静的新局面下,理清脉络,找到可以倚仗或利用的支点。
格物院,图谶阁。
争论声持续了数日,此刻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墨雪站在巨大的复刻舆图前,指尖沿着那条由她推算出的、贯穿骊山北麓与数条地下暗河的虚拟轴线缓缓移动。周围几位博学老臣的目光都聚焦在她指尖之下。
“诸位请看,”墨雪声音清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逻辑力量,“若将天工典籍中记载的‘璇玑玉衡’机关原理,与此图上星象标记、水纹流向叠加,再结合前朝《山河志异》中关于‘地肺通气,水脉为枢’的隐语……这宝库入口,并非固定于一山一石,而是随着地下暗河水位的季节性涨落,以及特定星宿(如北辰、舆鬼)位于天顶之时,于骊山北麓某段河谷的特定位置,才会短暂显现。”
她拿起炭笔,在舆图上圈定了一片区域,范围比之前缩小了十倍不止。“根据近十年渭水及支流水文记录推算,下一次符合‘水位中平,七星指斗’条件的时间,应在……二十五日后的子夜。”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博士抚掌惊叹:“妙哉!天工侯此法,融汇天文、地理、机关数术于一体,老朽佩服!如此一来,只需提前在此区域布控,静待时机便可!”
另一人却忧心道:“此等天机,我等能推算出,恐他人亦能。消息若走漏……”
墨雪放下炭笔,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那卷染血的原始宝图上,眼神锐利:“所以,此事需绝对保密。参与推算之人,即日起不得离开图谶阁。所有文书记录,严加看管。陛下那里,我亲自去禀报。”
她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如同在悬崖边行走。不仅要与时间赛跑,更要与那些同样觊觎宝藏的、隐藏在暗处的对手博弈。
北庭都护府。
柴武看着手中来自咸阳的密报,眉头紧锁。宝图解谜取得关键进展,入口开启时日地点均已大致确定!这消息让他振奋,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忧虑。
“大将军,右贤王部近日异动频繁。”副将呈上斥候最新情报,“其麾下最精锐的‘射雕者’与‘狼骑’,已有超过三千人秘密向南移动,动向不明。边境几处惯常的走私通道,也发现陌生面孔活动。”
“他们在打宝库的主意。”柴武语气肯定,眼中寒光闪烁,“传令下去,雁门、代郡、云中一线,提高戒备至最高等级!加派双倍斥候,深入漠北,密切监视右贤王本部及其所有附庸部落动向!另,挑选五百最精锐的斥候与弩手,由你亲自带领,化整为零,秘密潜入骊山周边地域待命!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暴露,但若遇匈奴探子或可疑人马……格杀勿论!”
“末将领命!”副将肃然应道。
柴武走到巨大的北疆舆图前,手指重重点在骊山的位置。宝藏之争,已从宫闱暗斗,蔓延至边疆,甚至可能引发一场局部的激烈冲突。他必须确保,这大麦境内的宝藏,绝不容胡虏染指!
南疆,随何临时行辕。
桀骏兵败身死的消息已然传开,负隅顽抗的叛军残余在麦军与译吁宋部的联合清剿下,迅速土崩瓦解。西瓯之乱,看似已平。
随何却并未放松,他正在审问几名桀骏的心腹俘虏。
“尔等可知,桀骏除了与境内某些不满势力勾结,可还与外界有何联系?例如……北面的匈奴?或是……咸阳城中,某些‘贵人’?”随何声音温和,问题却如同利刃。
一名俘虏眼神闪烁,在随何看似平静却极具压迫力的目光下,终于崩溃:“……桀骏首领……确实接待过一些神秘的汉人使者……他们不是商人,气度不凡……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他们提到……提到什么‘宫里的人’会提供便利,还说……事成之后,少不了我们西瓯的好处……”
宫里的人!
随何眼中精光一闪!果然!这南疆的叛乱,背后同样有咸阳宫闱中那只黑手的影子!虽然线索依旧模糊,但这无疑印证了之前的判断——那位“贵人”的触角,伸得比想象中更远!
他立刻起身,铺开纸笔。必须将这一重要线索,即刻密奏咸阳!这或许能帮助王瑕,进一步缩小宫中排查的范围。
漪兰殿,夜。
林仙丽屏退左右,独自对灯沉思。搬入漪兰殿已三日,表面风平浪静,但她能感觉到那种无处不在的窥探并未消失,只是变得更加隐蔽。皇帝晋封她之后,再无其他举动,这反而让她更加不安。
她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被动等待。宝图之事已然明朗,宫中清查仍在继续,那位“贵人”定然如同惊弓之鸟,但也可能狗急跳墙。
她需要主动出击,哪怕只是投石问路。
目光落在皇帝赏赐的那斛明珠上,光华流转,价值不菲。她心中微微一动。或许……可以从这些赏赐入手?核查份例,清点赏赐,本就是新晋主位的惯例,不会惹人怀疑。
“云袖。”她轻声唤道。
掌事宫女应声而入:“娘娘有何吩咐?”
“明日,你将陛下赏赐的锦缎与明珠,连同尚宫局送来的份例,一并仔细核对造册,本宫要亲自过目。”林仙丽语气平淡,“尤其是那斛明珠,颗颗需查验清楚,登记尺寸、光泽,若有瑕疵,也好及早发现。”
她要借这看似寻常的举动,观察宫中各方反应,同时……或许也能从中发现一些不寻常的蛛丝马迹。比如,负责记录、经手这些物品的,都是哪些人?
云袖恭敬应下:“是,娘娘,奴婢明日便办。”
林仙丽点了点头,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骊山的暗影之下,咸阳的宫阙之中,无形的网正在收紧,而漩涡中心的每一个人,都在这愈发紧张的氛围中,小心翼翼地落下自己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