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了苟三这个关键突破口后,沈砚并未急于动用皇城司那可能早已被渗透的官方力量,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更为隐秘灵通的市井渠道。次日一早,他便让尔朱焕暗中联系了王五。
时近正午,王五提着一篮还带着露水的新鲜果蔬,熟门熟路地敲响了修善坊小院的后门。开门的依旧是沉默寡言的老赵,接过菜篮便自去厨房收拾。王五则被引到正堂,沈砚、元明月与尔朱焕已在此等候。
沈先生,元姑娘,尔朱将军。王五脸上堆着惯常的殷勤笑容,拱手行礼,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不似往日那般轻松。他今日穿着一身半旧的褐色短打,脚上布鞋沾着些许泥泞,显然是刚从外面奔波回来。
王五兄,不必多礼,坐。沈砚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目光在他身上掠过,洞玄之眼自然流转。只见王五周身气运依旧以市井的驳杂灰色为主,但代表的那缕淡金色却比往日浓郁凝实了些许,而代表的灰黑色气丝也缠绕不去,尤其盘踞在眉心。
谢先生。王五依言坐下,半个屁股挨着椅面,姿态恭敬,先生唤小的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确实有事要劳烦你。沈砚也不绕弯子,取过一张早已备好的纸条推过去,帮我找这个人,苟三,原是个在黑市上牵线搭桥的中间人,约莫四十岁年纪,身材干瘦,左边眉角有道寸许长的疤。神龟三年秋末之后,便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王五接过纸条,只看了一眼,脸色便微微一变,那抹忧虑之色更重了些。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压低声音道:沈先生,您……您怎么想起查这个人了?
哦?听你这意思,认得他?沈砚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语气平淡,目光却如实质般落在王五脸上。
王五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缩了缩脖子,苦笑道:不瞒先生,这苟三,小的确实知道。以前在黑市上混饭吃的时候打过几次照面,此人心黑手辣,专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名声臭得很。不过……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就像先生说的,差不多快两年没听过他的消息了,都道他是惹了不该惹的人,被沉了洛水喂王八了。
是吗?沈砚放下茶杯,声音依旧平稳,可我听说,他消失前那段时间,出手可是阔绰得很,不仅在城南置办了一处小宅院,还常常出入千金赌坊,俨然一副发了横财的模样。
王五闻言,脸上肌肉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眼神闪烁,似乎在权衡什么。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那是他内心紧张时的小动作。这个……小的倒也隐约听过些风声,说他好像是搭上了什么贵人,捞了笔快钱。至于宅院……他犹豫了一下,才道,他原先那处宅子确实卖了,但听说后来又悄悄在更偏僻的南城芦苇巷租了个小院,没几个人知道。
芦苇巷……沈砚记下这个地名,继续问道,那你可知,他搭上的贵人,是哪路神仙?与千金赌坊又有什么关联?
王五的额角渗出细密汗珠,他抬手用袖子擦了擦,显得颇为为难:先生,不是小的不说,实在是……千金赌坊那地方,水太深。里面龙蛇混杂,背景硬得很。小的只听说,苟三能发财,是因为巴结上了赌坊里一位姓胡的管事,具体替谁办事,小的这种底层人物,哪里能知道详情。他话里透着深深的忌惮。
沈砚看着他局促不安的样子,忽然转了话题,语气缓和了些:王五,我看你今日气色,似是发了笔小财?但眉宇间又有郁结之气,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王五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沈砚,仿佛对方能看穿他心底所有秘密。他张了张嘴,最终颓然一叹,苦着脸道:先生真是神人……什、什么都瞒不过您。不瞒先生,前几日确实走了点狗屎运,在赌坊里小赢了一笔。可……可也因此惹了点麻烦,欠了那胡管事一个小人情,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口中的小人情,恐怕代价不菲。
沈砚与元明月、尔朱焕交换了一个眼神。果然,线索又指向了千金赌坊和那个胡管事。
你的难处,我或可帮你周旋一二。沈砚看着王五,语气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但前提是,你要真心为我办事。皇城司如今给了我一个的身份,虽无实权,但些许面子,或许还是有的。他适时地抛出了些许官方背景,既是震慑,也是诱惑。
王五眼睛一亮,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起身躬身道:先生若能帮小的渡过这次难关,小的这条命就是先生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混迹市井,最是懂得审时度势,眼前这位沈先生眼力通玄,手段莫测,如今更与皇城司搭上了关系,绝对是条值得抱紧的粗大腿。
不必赴汤蹈火。沈砚摆摆手,只需发挥你的长处,替我盯紧市面上的风吹草动,尤其是与苟三、千金赌坊、军械黑市相关的任何消息。一有发现,立刻报我。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递给王五,这里面是些银钱,作为你打点关系的花费。以后每月,我都会给你一份例钱,算是皇城司编外的线人饷银。
王五双手接过锦囊,入手沉甸甸的,心中更是激动。这不仅是钱,更是一种认可和保障。多谢先生信任!小的必定尽心竭力!他拍着胸脯保证,芦苇巷那边,小的这就亲自去摸摸底,看看那苟三是不是真的藏在里面!
小心行事,莫要打草惊蛇。沈砚叮嘱道,那胡管事那边,你暂且虚与委蛇,我会寻机帮你处理。
明白,明白!王五连连点头,脸上重新焕发出光彩,那抹忧虑似乎也消散了不少。他又汇报了些近日市井间流传的、关于某些衙门小吏突然阔绰、或是某些仓库夜间有异常动静的零碎消息,虽未必都与军械案直接相关,但拼凑起来,也能感受到平城水面下的暗流涌动。
送走千恩万谢的王五后,尔朱焕摩拳擦掌道:既然知道那苟三可能藏在芦苇巷,不如今晚就去把他揪出来!
元明月却摇头道:不可鲁莽。王五所言未必全然可信,需核实。即便为真,那苟三藏匿两年未被找到,定有其隐秘之处,贸然行动,恐生变故。
沈砚赞同元明月的看法:明月所言极是。我们先让王五去探路,确认苟三踪迹。同时,尔朱,你暗中留意芦苇巷周边,看看有无可疑人物监视。我总觉得,这苟三就像是一个诱饵,背后或许还有人握着线头。
他走到窗边,望向皇城司衙署的方向,目光深邃。利用王五这条市井线,是他跳出皇城司内部掣肘的一步棋。但对手显然也布下了重重迷雾,从档案司的阻挠,到苟三的隐踪,再到千金赌坊若隐若现的影子,无一不显示着对方的狡猾与谨慎。
这条刚刚建立的市井情报线,能否撕开军械案的第一道口子?而那藏身暗处的对手,又会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