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地下一层的审讯室,阴冷潮湿的气息仿佛能渗入骨髓。墙壁上挂着的各式刑具在跳动的油灯火光下投射出狰狞扭曲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和霉味,更深处似乎还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绝望情绪的灰败气运,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司正并未亲临,只派了一名心腹文书官记录。审讯桌一侧坐着面色阴沉的宇文护及其两名亲信官员,另一侧则是沈砚,尔朱焕因是边将身份,被安排在隔壁旁听,只能透过特设的小窗观察,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雷啸按刀立于沈砚身后,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
第一个被提审的,是昨夜那名暗缇头领,他肩上伤口已被简单包扎,脸色苍白,眼神却依旧凶悍。
宇文护率先发问,语气森然:“姓名,隶属,昨夜为何出现在隆昌货栈?从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
暗缇头领抬起头,目光扫过宇文护,又掠过沈砚,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声音沙哑却清晰:“属下赵干,乃……乃沈顾问麾下秘密招募的江湖义士,昨夜奉命,随沈顾问前往货栈,与……与弥勒教的兄弟交接一批重要‘货物’。”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记录官的笔顿住了,隔壁传来尔朱焕压抑不住的怒吼“放屁!”。连宇文护都似乎愣了一下,旋即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寒光。
沈砚面色不变,洞玄之眼却瞬间催动到极致,双目传来熟悉的刺痛感。他清晰地“看”到,这赵干在说这番话时,周身气运剧烈波动,代表“谎言”的灰黑色气息如毒蛇般缠绕升腾。但更令他在意的是,在那灰黑气息的掩盖下,其气运核心处缠绕着一丝极深的、带着星辰般冰冷质感恐惧,这绝非源于眼前的审讯,而是源自某种遥远而精准的、如同悬顶之剑般的无形威胁。
“哦?重要货物?”宇文护顺着话头,声音拔高,“什么货物?交接给弥勒教何人?”
赵干低下头,仿佛不敢看沈砚,语速加快:“是……是一批精良军械。沈顾问说,需借弥勒教之手,转运至北疆,交由……交由尔朱将军部落,以增强其战力,对抗朝廷可能的……猜忌。”他不仅将脏水泼回给沈砚,更直接将尔朱焕拖下水,坐实了“边将勾结江湖、私运军械”的罪名!
“血口喷人!”尔朱焕在隔壁暴怒,捶打墙壁的声音咚咚作响。
宇文护猛地一拍桌子,指向沈砚,厉声道:“沈砚!你还有何话说?人证在此,你勾结边将,私通弥勒教,倒卖军械,意图不轨!昨夜货栈血战,恐怕是你见事情败露,想要杀这些‘江湖义士’灭口吧!”
沈砚依旧端坐,目光平静地看着赵干,声音不带丝毫波澜:“赵干,你可知,构陷朝廷命官,是何等大罪?你背后之人,许了你什么好处,或是拿住了你什么把柄,让你甘愿赴死?”
赵干身体微微一颤,却咬紧牙关,重复道:“属下所言,句句属实!是沈顾问指使!”
宇文护冷笑:“沈砚,任你巧舌如簧,也难抵人证铁证!赵干,你继续说,沈砚是如何与你联络,军械从何而来,可有凭证?”
“凭证……有!”赵干仿佛下定了决心,猛地抬头,“沈顾问曾给予属下部分金银作为定金,还有……还有一封他亲笔所书,交代事宜的密信!信就藏在属下住处床板之下!”他报出了一个地址。
宇文护立刻示意亲信前去搜查。审讯室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隔壁尔朱焕粗重的喘息声。
沈砚的洞玄之眼死死锁定赵干,精神的高度集中让他的眉心传来阵阵酸胀。他看到,在赵干说出“密信”时,其气运中那丝星辰般冰冷的恐惧骤然加剧,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同时,一股浑浊而决绝的死意如同墨汁入水般迅速弥漫开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的生机吞噬。这分明是弃子的表现!那封所谓的“密信”,恐怕是早就准备好的、模仿他笔迹的伪证!
片刻后,宇文护的亲信返回,手中果然拿着一封书信和一些金银。宇文护接过信,展开看了一眼,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狞笑,将信递给记录的文书官:“念!”
文书官接过,朗声念道:“……货栈之事,关乎北疆大局,务必谨慎。与弥勒教交接,需掩人耳目……尔朱将军处,我自有分说……落款,一个‘砚’字。”笔迹竟与沈砚平日书写有八九分相似!
“沈砚!铁证如山!”宇文护声色俱厉,“你还有何抵赖?!”
局势急转直下,所有的证据链条仿佛瞬间被扭转,指向了沈砚。隔壁的尔朱焕已经气得说不出话,只能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雷啸的手也按在了刀柄上,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沈砚却缓缓站起身,目光如冷电般射向赵干,声音陡然变得无比锐利:“赵干!你口口声声受我指使,那我问你,我命你与弥勒教何人接头?接头的暗号是什么?那批军械的具体数量、种类、编号,你可还记得?你既藏有我的‘密信’,可知我平日用墨,是松烟墨还是油烟墨?喜用何种纸张?”
他语速极快,问题一个接一个,每一个问题都精准地刺向谎言最薄弱的环节,如同最精锐的斥候直插敌阵要害。伴随着质问,他悄然将一丝洞玄之眼的震慑力融入话音之中,虽无形无质,却让赵干感觉仿佛被从头到脚彻底看穿,无所遁形。
赵干被这突如其来的细节拷问打得措手不及,他显然只背熟了大概框架,对这些需要临场应变的具体信息毫无准备。在沈砚蕴含洞察力的话语和连番逼问下,他眼神瞬间涣散慌乱,精神防线如同被洪水冲垮的堤坝,张口结舌:“是……是……接头人是……暗号……军械……”他支支吾吾,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还有!”沈砚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踏前一步,气势逼人,“你既是我秘密招募,可知我右手指尖有一旧伤疤痕,是何时所留?我惯用左手还是右手持杯饮茶?这些朝夕相处方能知晓的细节,你为何一概不知?!”
赵干彻底懵了,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抖如筛糠,求助般地看向宇文护。
宇文护脸色铁青,猛地打断:“沈砚!休得胡搅蛮缠!转移视线!这些细枝末节,怎能推翻密信铁证!”
“细枝末节?”沈砚冷笑一声,转身看向宇文护,目光锐利如刀,“宇文大人,正是这些‘细枝末节’,才能分辨何为真相,何为构陷!此人连最基本的情况都答不上来,分明是受人指使,诬告陷害!而这封笔迹模仿得惟妙惟肖的密信,恰好证明了幕后黑手处心积虑,其心可诛!”
他再次看向几乎崩溃的赵干,声音如同寒冰:“赵干,你现在说实话,道出幕后主使,或可免你家人受你牵连!若再执迷不悟,便是诛九族的大罪!”
“我……我……”赵干心理防线终于崩溃,涕泪横流,刚要开口。
突然,他身体猛地一僵,双眼暴凸,仿佛看到了某种极度恐怖的事物。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一股散发着腥甜异味的黑血从嘴角溢出。在洞玄之眼的视野中,沈砚清晰地看到一股阴毒而隐蔽的能量瞬间从其心脉处爆开,彻底湮灭了他的生机,那能量的属性……带着一丝熟悉的、被巧妙掩盖过的星辰之力痕迹!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抽搐两下,便再无声息。
死了!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皇城司核心审讯室内,关键人证被灭口!
现场一片死寂。宇文护霍然起身,脸上惊怒交加。沈砚眼神冰冷,强忍着精神力过度消耗后的剧烈头痛,洞玄之眼再次仔细扫过全场,重点感知那丝星辰之力的来源方向,却只捕捉到一点迅速消散的、冰冷的余韵。毒药是早就下在赵干体内的定时发作?还是有无形的高手在远处以某种秘法精准操控引爆?对方的狠辣与谨慎,远超预期。
记录官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雷啸一步上前,探查赵干鼻息,对沈砚摇了摇头。
线索,再次中断。刚刚出现的翻盘曙光,瞬间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沈砚缓缓抬头,目光如冰冷的刀锋,穿过审讯室阴冷而弥漫死气的空气,精准地锁定在脸色难看、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的宇文护脸上。洞玄之眼虽然疲惫,却依然捕捉到了对方那微妙的气运变化——在赵干身死的刹那,宇文护那紧绷的、代表“紧张”的气运线条,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
罗生门,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