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胡商驼队驻扎的戈壁营地紧紧包裹。白日里的风沙喧嚣早已沉寂,只剩下篝火燃烧时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以及守夜人规律却略显沉闷的踱步声。经过连日的逃亡与奔波,疲惫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在每个人的眼皮上。除了轮值的护卫,大多数商队成员都已裹紧皮袍,在驼铃轻响的伴奏下沉入梦乡。
沈砚靠坐在一辆堆满货箱的马车旁,双目微阖,看似与周围熟睡的人无异。然而,在他的感知世界里,一切却截然不同。洞玄之眼并未全力运转,只是维持着一种基础的、如水波般荡漾的感知状态。在他的“视野”中,营地不再是由人和物构成的实体,而是无数流动、交织的“气”的集合。
大部分沉睡者的气运平稳,如同静谧的溪流,散发着微弱的白光或暖色,代表着安宁与疲惫。守夜人的气运则稍显活跃,带着警惕的淡青色。然而,在这片相对平和的气运图景中,有几道气息却显得格外刺眼。
尤其是那个被称为“哑巴”的护卫。白日里他沉默寡言,气运也刻意收敛。然而,在此刻万籁俱寂的深夜,他那股刻意压抑的、如同毒蛇般阴冷黏稠的,便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般清晰可见。在洞玄之眼的深层视野下,沈砚更看到此人内力运转的方式极为奇特,核心阴冷,但流转至手臂经脉时,却透出一丝极其隐晦的、仿佛金属摩擦般的锋锐感,这与寻常江湖路数大相径庭。
沈砚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根磨得异常尖锐的三寸铁签,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着绝对的清醒。他并未转头,只是借着调整睡姿的轻微动作,用手肘不着痕迹地碰了碰身旁看似鼾声如雷的尔朱焕。
尔朱焕的鼾声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但他周身那原本如同沉睡火山般沉寂的浑厚气运,瞬间变得凝练而锐利,如同出鞘的刀锋,引而不发。三年的边镇蛰伏与近期的生死与共,早已让两人培养出超越言语的默契。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月上中天,连篝火都渐渐暗淡下去,只剩下零星的火炭散发着暗红的光。守夜人倚着骆驼,脑袋一点一点,显然也到了最为困倦的时刻。
就在这时,那道属于“哑巴”的阴冷气运,动了!
他如同真正的幽灵,从铺位上悄无声息地滑起,动作流畅得没有带起一丝风声。他甚至没有看向沈砚的方向,仿佛只是起夜,但在他起身的瞬间,一股凝练的杀意已如同无形的箭矢,精准地锁定了沈砚所在的方位。他袖中滑出一柄不过尺长的短刃,刃身在微弱的星光下完全不反光,显然经过特殊处理。但更引人注意的是他持刀的手法——手腕以一种近乎僵硬的角度绷直,将所有力量凝于一点,短刃破空时,竟未发出丝毫风声,唯有刃尖处撕裂空气产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扭曲。这纯粹为杀戮而存在的武学,令沈砚瞬间想到了军中死士的风格,却又更加阴毒。
他动了,沈砚和尔朱焕也动了!
“哑巴”如同鬼魅般掠向马车,短刃直刺沈砚咽喉,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黑影。然而,就在他以为必中的一击即将触及目标的瞬间,侧面一道更猛烈的恶风骤然袭来!
是尔朱焕!他仿佛早已预知了对方的攻击路线,庞大的身躯爆发出与其体型不符的敏捷,甚至没有完全站起,就那么蹲伏着,一记毫无花巧、却凝聚了全身力量的肘击,如同攻城槌般狠狠砸向“哑巴”的肋下!这一下若是砸实,足以让铁汉瞬间失去战斗力。
“哑巴”显然没料到对方早有防备,且反应如此迅捷精准。他瞳孔骤然收缩,刺出的短刃不得不半途变招,手腕诡异一翻,改刺为格,险之又险地挡向尔朱焕的铁肘。
“砰!”
一声沉闷的肉体撞击声响起。“哑巴”闷哼一声,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传来,整条手臂瞬间酸麻,身形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退去。他眼中充满了惊骇,这两个年轻人,一个洞察先机,一个力大招沉,配合得天衣无缝!
一击逼退对手,尔朱焕低吼一声,正要乘胜追击,沈砚清冷的声音却在他耳边响起:“坤位,三步,地气不稳。逼他过去,破其桩功!”
尔朱焕心领神会,脚下步伐一变,攻势瞬间转向,不再追求致命一击,而是如同驱赶猎物般,巧妙地将“哑巴”逼向沈砚所指的方位——那正是营地边缘一处白日里被沈砚留意到的、看似坚实实则下面有流沙的小坑洼。
“哑巴”刚稳住身形,便觉脚下突然一软,心中大惊,急忙提气纵身。就在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身形微微凝滞的刹那,一点寒星已无声无息地到了他面前!
是沈砚的铁签!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正是他气息转换、无法做出有效闪避的节点!
“噗!”
铁签精准地没入了“哑巴”持刀的右肩肩井穴!一股尖锐刺痛瞬间传遍半身,他整条右臂顿时失去知觉,短刃“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不过短短两三息时间。直到此时,附近几个被惊醒的商队成员才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坐起来,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哑巴”脸色惨白,左手捂住血流如注的右肩,眼神怨毒地死死盯着沈砚和尔朱焕,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似乎想说什么,却因剧痛和穴道被制,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嘶气声。
尔朱焕上前一步,一脚踢开地上的短刃,大手如同铁钳般扣住了“哑巴”的左臂,防止他再有任何异动。沈砚则缓步上前,蹲下身,目光平静地在他身上搜索起来。
很快,沈砚从他贴身的皮囊内侧,摸出了一块婴儿巴掌大小的令牌。令牌入手沉甸,非铁非木,触手冰凉。一面雕刻着一朵绽放的莲花,莲心处却镶嵌着一颗微小的、仿佛人眼般的黑色宝石,透着诡异(弥勒教标志)。另一面,则刻着一个清晰的狼头图案,狼眼锐利,下方还有一行细小的、似乎是编号的鲜卑文字------这狼头,正是平城守军某些精锐部队的暗记!
沈砚指腹摩挲着令牌上那狼头的刻痕,洞玄之眼赋予的敏锐感知,让他捕捉到一丝极淡的、与这刺客内力同源的锋锐气机残留。‘制造这令牌之处,怕是与训练这等刺客之地,渊源匪浅。’
双面令牌!一面代表弥勒教,一面代表平城军方!官匪勾结,不再是猜测,而是有了确凿的证据!
沈砚握着这块冰冷的令牌,眼神变得深邃。他将令牌递给走过来的尔朱焕。尔朱焕只看了一眼,脸色便瞬间阴沉如水,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好,好得很!”尔朱焕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里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连平城的守军,都成了弥勒教的看门狗了吗?!”
这里的动静终于惊动了整个营地。商队首领披着外袍,在几名护卫的簇拥下匆匆赶来。当他看到被制住的“哑巴”,以及尔朱焕手中那面在篝火余光下隐约可见的令牌时,他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肥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看到了索命的无常。
篝火即将燃尽,最后一点光芒挣扎着跳动,映照着一张张惊疑、愤怒、恐惧的脸。夜还很长,但真正的危机,似乎才刚刚揭开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