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万籁俱寂。太原王氏府邸的高墙在月色中投下森然黑影,如同蛰伏的巨兽。沈砚与尔朱焕身着夜行衣,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幽魂,悄无声息地翻越而入,落地时连一片落叶都未曾惊动。
东南角第三棵柏树旁,巡逻队每半炷香经过一次。沈砚压低声音,洞玄之眼在黑暗中泛着极淡的金芒,将白日里探查清楚的路径与守卫布置尽收眼底。
尔朱焕点头,两人借着假山竹林的阴影,身形如狸猫般蹿高伏低。就在一队护卫举着火把从回廊尽头转出的瞬间,沈砚猛地拉住尔朱焕,两人紧贴着一座太湖石后,屏息凝神。火把的光晕从石前掠过,脚步声渐远。
沈砚低语,两人再次融入黑暗,几个起落间,已抵达那座位于庭院深处的石亭。
石亭在清冷月光下静立,飞檐翘角勾勒出优雅的轮廓,与周遭的奇花异草相映成趣,任谁看来都只是一处普通的园林景致。然而在沈砚的洞玄之眼中,这亭子却如同一个巨大的、不断吞吐着污浊气息的兽口。亭子下方,那股混杂着金属煞气、地脉浊流与阴邪意念的浑浊气运正汹涌澎湃,比白日感知时还要强烈数倍。
就是这里。沈砚指向东南角石柱基座处那个天然石纹凹陷,声音凝重,机关暗合九宫之理,需以震、艮、离三序发力,力道需七分柔,三分刚。
尔朱焕会意,蒲扇般的大手缓缓覆盖上那凹陷。他虽不通道术机关,但北疆军中破解敌军机关陷阱的经验极为丰富,对劲力的控制更是妙到毫巅。他闭目凝神,按照沈砚指示的能量回路感应,五指微微运劲,以一种独特的频率缓缓按、旋、提。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的面庞,但手臂上的肌肉却已悄然绷紧。
咔…哒…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在寂静的夜中却清晰可辨。石桌下方那块看似与周围浑然一体的青石板微微一震,随即悄无声息地向侧滑开尺许,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黝黑洞口。一股混合着硫磺、熔融金属、汗臭和淡淡血腥的燥热气息,如同解开封印的妖魔,顿时从洞中汹涌而出。这气息中更夹杂着无数痛苦、麻木、被压榨的生机气运,浑浊不堪,冲击着沈砚的感官,令他一阵反胃,洞玄之眼自动运转,视野中尽是污浊的色彩。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沈砚当先,身形一矮,如同游鱼般滑入洞中。尔朱焕紧随其后,下去前还不忘警惕地回望四周,确认无人察觉,才将石板轻轻恢复原状。
通道初极狭窄,仅容一人弯腰通行,石阶陡峭向下,壁上隔十余步才嵌着一盏发出惨绿光芒的磷石灯,光线幽暗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上,如同鬼魅随行。空气沉闷而燥热,越往下,那股混杂的气息越发浓烈,叮叮当当的金属敲打声、呼啦呼啦的风箱鼓动声也由模糊变得愈发清晰震耳。沈砚的洞玄之眼敏锐地察觉到,这弥漫的污浊气息中,竟隐约混杂着一丝与那监工头目同源的、极淡的星辰之力特有的冰冷质感,虽然微弱且杂乱,却仿佛无形的蛛网,笼罩着这片空间。
下行约十余丈,眼前豁然开朗,即便早有心理准备,眼前的景象依然让两人心头巨震!
这是一个比永宁寺地宫还要庞大数倍的地下空间!粗大的百年原木如同巨人的肋骨,支撑起数丈高的穹顶,目光所及,竟看不到尽头。数十座熊熊燃烧的锻炉沿壁排列,炽热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空气,将整个空间映照得一片赤红,热浪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数以百计的精壮工匠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他们眼神麻木空洞,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但手上的动作却异常熟练精准,正在锻造、打磨、组装着各种兵刃甲胄。刀剑的寒光与炉火的赤红交织在一起,晃得人眼花。而更令人心惊的是,其中赫然包括大量严格违制的军用弩机和加厚铠甲片!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煤烟味、汗臭味、金属淬火时产生的刺鼻气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而在工坊的最深处,一座明显是新开凿出的巨大石室内,景象更是诡异骇人!那里没有灼热的炉火,只有几盏不知以何物为燃料、散发着幽幽绿光的油灯,阴森的光芒照亮了一座几乎与永宁寺地宫那尊一模一样的邪异弥勒石像!只是这一尊更加高大,笑容更加扭曲,怀中抱着的那个黑色圆石体积更大。在洞玄之眼的视野中,这黑石根本不是一个实体,而是一个不断旋转、深不见底的“气运空洞”,疯狂地吞噬着工坊内的炉火精气、工匠血汗、乃至弥散在空气中的微弱生机,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贪婪与邪异,其吸力之强,让沈砚感觉自身气运都隐隐不稳。
石像下方,是一个以无数黑石碎片精心镶嵌而成的复杂阵法,阵法的纹路蜿蜒扭曲,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沈砚瞳孔骤缩——那纹路与铜匣底部某些古老而神秘的纹饰,竟有五分相似!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取出铜匣对照的冲动。
直娘贼……这帮该千刀万剐的杂碎!”尔朱焕双目瞬间赤红如血,死死盯着那些正在被打磨的、明显带有北疆边军制式风格的弩机部件,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拳头紧握,骨节泛白。极致的愤怒引动了其体内《狼噬七杀》的蛮荒气劲,周身空气微微扭曲,一股惨烈暴戾的气息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魁梧的身躯因激动而剧烈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化身苍狼,扑杀而去。他仿佛看到了边境线上,因为军械匮乏而倒在敌人刀下的同袍兄弟的血。
沈砚一把按住他肌肉虬张的手臂,强压下心中的震撼与那股莫名的悸动,低喝道:冷静!拓下图纹,立刻离开!此地不可久留!
他目光锐利如鹰隼,迅速扫过石室,锁定墙壁上几处刻有完整阵法纹路、相对平整的位置。两人借着巨大风箱、堆积如山的铁料和未完工的铠甲阴影,如同鬼魅般向着石室方向迂回靠近。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尽量避开中央开阔地带和工匠密集的区域。
然而,就在沈砚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凉石壁,从怀中取出特制软泥准备拓印阵纹的刹那,异变陡生!
嗡——!
那尊邪异弥勒像怀中的巨大黑石,毫无征兆地发出一阵低沉而充满恶意的嗡鸣!一股无形却磅礴阴邪的波动以石像为中心,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猛地扩散开来,瞬间席卷了整个地下空间!工坊内所有炉火的火焰都为之一滞,随即疯狂摇曳!
不好!沈砚心头警铃大作,灵魂深处传来强烈的危机感!这黑石对高层次的气运探查和同源气息敏感得超乎想象!他全力运转洞玄之眼时的波动,以及怀中铜匣那微不可查的古老共鸣,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触发了这邪物的自主预警!脑海因之前的探查本就隐隐作痛,此刻更是如同被冰锥狠狠刺入。
几乎在嗡鸣响起的同时,叮叮当当的尖锐警铃声从工坊各处,特别是通道入口和石室方向疯狂响起!打破了原本相对的喧嚣!
敌袭!
有外人潜入!封锁出口!
原本忙碌的工坊瞬间炸锅!那些麻木的工匠如同受惊的兔子,慌乱地丢下手中活计,尖叫着躲向各个角落。而那些数十名监工和隐藏在各处的护卫则如同被惊动的马蜂,眼中凶光毕露,抄起手边的铁锤、钢钎、刀剑,厉声呼喝着,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在洞玄之眼的视野里,这些人的气运大多驳杂而充满戾气,但其中相当一部分,其气运核心都缠绕着一丝不自然的、与星辰之力同源的青黑色细线,显得冰冷而呆板,显然受到了某种深层次的控制或影响。更有几人反应极快,直接冲向通道入口,厚重的铁闸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开始缓缓落下!
被发现了!杀出去!尔朱焕知道再无侥幸,压抑的怒火与战意瞬间爆发,环首刀铿然出鞘,在幽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雪亮寒芒,蛮荒暴烈的气势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他如同被激怒的远古凶兽,不退反进,主动迎向最先冲来的几名持刀护卫!刀光如匹练般闪过,伴随着骨骼碎裂的令人牙酸之声,血光迸现,瞬间便有三人倒地不起!
沈砚也毫不犹豫,清叱一声,强忍着精神力透支带来的眩晕与刺痛,将洞玄之眼催至极限。视野中,敌人气运流转的节点、情绪波动的破绽、兵刃劲力的薄弱处纤毫毕现。他并指如剑,体内紫金气劲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转,身法展开,如风似电,在人群中穿梭。他不与敌人硬拼,指尖吞吐着凝练的气劲,精准无比地点向那些洞察出的“破绽”,每一击都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力求以最小的代价最快地瓦解对方战力,为两人突围创造机会。
一时间,庞大而燥热的地下工坊内,刀光剑影纵横,呼喝声、兵刃交击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沈砚与尔朱焕背靠背,一个灵动精准如穿花蝴蝶,一个刚猛无俦似破阵巨锤,竟在这突如其来的围攻下,暂时稳住了阵脚,如同激流中的礁石。
但对方人数太多了!而且其中不乏气息沉凝、眼神凶悍的好手,显然是王氏蓄养的死士或江湖客。更麻烦的是,那石室中的邪异波动越来越强,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压正在从黑石深处缓缓苏醒,仿佛某种沉睡的古老存在被惊扰,投来了冰冷的一瞥!整个工坊的温度似乎都在莫名下降。
不能恋战!冲出去!沈砚格开一把刁钻刺来的短矛,感受到那越来越强的邪异锁定,急促喝道。他意识到,真正的危险并非来自这些护卫,而是那即将苏醒的未知存在!
尔朱焕闻言,咆哮一声,体内气血如同岩浆般奔腾,古铜色的皮肤下隐隐泛起血光,再次强行催动《狼噬七杀》的心法。刀势陡然再变,如同被逼入绝境的狼王率领族群发起决死反扑,那股蛮荒、暴烈、与个人意志完全融合的惨烈气息轰然爆发,硬生生在潮水般涌来的人群中撕开一道血淋淋的缺口!跟我走!
两人不敢有丝毫迟疑,将身法施展到极致,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正在缓缓落下的通道铁闸门猛冲。身后,追兵如潮,喊杀震天,更有零星的弩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从身后射来,擦着他们的衣角钉入地面或旁边的器械上,溅起点点火星。
眼看通道入口在望,那沉重的铁闸门已落下大半,仅余一人多高的缝隙!只要冲过去……
就在此时,异变再起!
一道凌厉无匹、冰寒刺骨的剑气,如同九天之上坠落的冰雷,毫无征兆地自通道上方直贯而下!这剑气不仅快得超乎想象,更带着一股锁定气机的诡异能力,仿佛无论怎样闪避都难逃贯穿。剑气未至,那森然酷烈的杀意已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沈砚与尔朱焕皮肤生疼,周身血液几乎冻结,连体内运转的内力都为之凝滞!剑气精准无比地封死了铁闸门前方所有可能闪避的空间,将其化作一片死亡绝域!
剑气敛去,一名身着青色王府客卿服饰、面容枯槁、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的老者,手持一柄形制古朴、泛着秋水般寒光的长剑,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仅存的通道缝隙前,恰好堵死了最后的生路。剑气敛去,一名身着青色王府客卿服饰、面容枯槁、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的老者,手持一柄形制古朴、泛着秋水般寒光的长剑,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仅存的通道缝隙前,恰好堵死了最后的生路。他目光冰冷地扫过沈砚和尔朱焕,那眼神中不含丝毫人类情感,只有如同星辰俯瞰蝼蚁般的漠然。沙哑的声音在嘈杂的工坊中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沈砚的洞玄之眼能“看”到,老者周身缠绕着一股凝练至极、几乎化为实质的青色气运,其核心深处,同样盘踞着一道精纯而冰冷的星辰之力,远比那些护卫和监工要强大和深邃得多。
既然来了,就留下吧。
前有神秘强敌一剑封路,后有如潮追兵与即将彻底苏醒的邪异存在!
真正的危机一刻,生死悬于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