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龙司的衙署设在皇城东南角的旧观星台,这是一座三层高的石制建筑,历经风雨侵蚀的墙面爬满了青藤,斑驳的痕迹诉说着岁月的沧桑。推开厚重的柏木门扉,一股陈年的尘埃气息扑面而来,细小的尘粒在从高窗透入的光柱中飞舞,仿佛时光在此凝固。沈砚环顾四周,只见室内陈设简陋,几张缺腿的桌椅歪斜地倒在地上,墙角结着蛛网,显然已经荒废多年。
这里倒是清静。元明月提着裙摆跨过门槛,素白的长裙在昏暗的光线中格外醒目。她的目光扫过墙上积满灰尘的星图,轻声道:观星台...陛下将此地赐予镇龙司,倒是有几分深意。
沈砚没有立即答话,他的目光在室内缓缓移动。洞玄之眼下,整个观星台仿佛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光晕中,无数细密的气运丝线在空气中交织。突然,他的视线定格在西北墙角,那里隐隐有能量流动的痕迹,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
他缓步上前,洞玄之眼悄然聚焦于西北墙角。视野中,那片区域的气运丝线并非自然流转,而是如同被无形之手梳理过,朝着砖石缝隙间某个微不可查的点隐隐汇聚。他伸出指尖,轻轻拂过墙面青砖。触手处起初冰凉细腻,但当掠过其中一块时,一股突兀的、带着微弱刺麻感的温热传来,仿佛砖石内部封印着某种活跃的能量核心。这并非物理温度,而是能量外泄对感知的直接冲击,让他指尖的皮肤都微微发紧。
他屈指轻叩,砖石发出空响,显然后面另有空间。
这里有蹊跷。沈砚低声道。
元明月闻言走近,取出那面古镜。镜面在昏暗的光线中泛着幽光,当她将镜子对准那块砖石时,镜中突然显现出一个繁复的符文图案。
是北斗封禁术。元明月神色凝重,这是一种古老的封印术,通常用来封存重要的物件。
沈砚凝神细看,果然发现砖石表面有着极其细微的刻痕,正是北斗七星的排列。他试着催动内力,砖石却纹丝不动。
让我来。元明月将古镜悬于胸前,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镜面逐渐亮起,投射出一道柔和的白光,照在砖石上。只见砖石表面的刻痕依次亮起,发出幽幽蓝光,最终汇聚成完整的北斗图案。
咔嗒一声轻响,砖石缓缓移开,露出里面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盒盖上同样刻着北斗七星的图案,但更为精致,每颗星都用银线镶嵌,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就在沈砚伸手欲取之时,怀中的铜匣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他取出铜匣,发现匣面上的星图正在飞速流转,最终与铁盒上的北斗图案完全重合。
这铜匣...似乎在指引我们。元明月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沈砚小心地取出铁盒,发现盒子被一种奇特的力量封印着。他试着开启,盒盖却纹丝不动。
看来需要特殊的方法才能打开。元明月仔细观察着盒盖上的纹路,这封印与铜匣同源,或许...
她话音未落,铜匣突然自主开启一道缝隙,并非刺目的强光,而是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淡金色光柱精准射出,笼罩住铁盒。光柱中隐约可见微缩的星辰虚影流转。与此同时,铁盒盖上的北斗七星仿佛从沉睡中苏醒,银线镶嵌的星点并非简单发光,而是依次迸发出与其对应星辰色泽相符的微光——天枢泛青,天璇浅黄,天玑碧色……七星光华流转,与铜匣金光交织成一幅短暂而瑰丽的微型星图,并发出一连串由低到高、仿佛来自遥远星空的清脆鸣响,那是两者间跨越时空的同源共鸣。
咔嗒一声,铁盒自动打开了。里面只有半张烧焦的信笺,边缘蜷曲发黑,显然是在匆忙间被投入火中,又被抢救出来的。信纸质地特殊,虽经火烧却未完全焚毁,只在边缘留下焦痕。
沈砚小心地展开信笺,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些片段:
...太白经天...洛阳龙脉...穴眼将开...
...时机将至...需借皇室血脉...
...宇文氏已备...
...望速决断...
元明月倒吸一口凉气:他们在打洛阳龙脉的主意!还要借皇室血脉?这简直是...
沈砚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注意到信笺下半部分被烧毁了,但残留的笔迹却让他感到莫名的熟悉。这清峻峭拔的笔锋,与之前在王府密室发现的那几封密信如出一辙。
是宇文玥的笔迹。沈砚沉声道。
不对。元明月仔细端详着笔迹,虽然形似,但神韵有异。”元明月指尖虚点信笺上几个关键转折,“你看这里,笔锋看似凌厉,但运笔的‘势’过于均匀刻板,像是用尺规比着画出来的,缺少宇文玥笔下那种源于心境的自然起伏与孤高气韵。特别是‘宇文’二字的最后收笔,本该有的那一丝睥睨般的上扬弧度变得生硬平直。这不像真人书写,倒像是……某种精确的‘复制’或‘投影’,或许模仿者本身也修炼星辰之力,故而形似,却难及其神。
就在这时,信笺上突然浮现出几行若隐若现的小字,仿佛是用特殊的药水书写,遇热才会显现。这字迹与之前的截然不同,显得更加古朴苍劲:
...龙脉异动,非人力可阻...
...欲镇龙脉,需寻镇龙石...
...石在邙山...
...慎之慎之...
沈砚和元明月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这封信不仅提到了洛阳龙脉,还暗示了解决之法,更奇怪的是,信中似乎包含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图。
看来,有人想借宇文玥之名行事。元明月分析道,但又在暗中留下了线索。这第二重字迹,倒像是...在提醒我们?
沈砚将信笺翻来覆去地查看,在背面发现了一个模糊的印记。那是一个双头鹰的图案,鹰爪下抓着一条蛇,鹰眼处用朱砂点缀,显得格外诡异。
这是...柔然的图腾!元明月认出了这个印记,而且这是柔然王族的专用图腾,普通部落不得使用。难道柔然王族也卷入其中?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乌鸦的啼叫,声音嘶哑难听。沈砚快步走到窗边,只见一只体型远超寻常的漆黑乌鸦,正一动不动地立在院中枯树最高处的枝桠上。它浑身羽毛黑得仿佛能吸收光线,唯有一双眼睛闪烁着不祥的暗红色微光,绝非生物应有的眼神,而是充满了冰冷的审视意味。鸟喙间叼着一小片似皮似帛的黑色碎片,边缘还沾染着些许暗红色的、微微反光的粉末。在沈砚洞玄之眼的瞬间扫视下,能察觉到那乌鸦周身笼罩着一层极淡的、令人不适的阴冷气息,与柔然巫术或某些操控生灵的星辰邪法特征隐隐吻合。
不好!沈砚猛地关上窗户,我们被监视了。
几乎在同时,怀中的铜匣再次剧烈震动起来。沈砚取出铜匣,发现匣面上的星图正在缓缓流转,最终定格在洛阳的方向。更令人惊讶的是,星图上标注的几处龙脉穴眼,与信笺上提到的位置完全吻合。而且星图上还多出了一条蜿蜒的路线,直指邙山某处。
这铜匣...元明月惊讶地看着星图,它似乎在为我们指引方向。
沈砚沉吟片刻,将信笺小心收好:看来我们必须去一趟洛阳了。
但陛下那里...元明月有些担忧,我们刚刚在平城立下功劳,突然前往洛阳,恐怕会引起猜疑。
沈砚摸了摸怀中的玉佩,苦笑道:陛下命我暗中调查宇文家,这倒是个好借口。只是...
他话未说完,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雷啸推门而入,脸色凝重,额间还带着细密的汗珠:沈大人,出事了。
何事如此慌张?沈砚注意到雷啸的手在微微发抖,这在他这个历经沙场的老将身上极为罕见。
今早有人在洛水边发现了一具尸体,是太史局的官员。雷啸压低声音,仿佛怕被外人听去,死者手中紧握着一块龟甲,上面刻着的星图,与这封信笺上的内容极为相似。而且...死者死状极其诡异,”雷啸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全身血液仿佛被某种力量从内部强行‘剥离’或‘蒸干’,皮肤呈一种不正常的灰白色,紧贴骨骼。但周身并无明显外伤,唯独胸口心窝处,烙着一个清晰的双头鹰印记。那印记边缘焦黑,仿佛被高温瞬间灼刻,却又奇异地没有烧穿衣物和皮肤,鹰眼处的朱砂红得刺目,像是……像是某种献祭或标记完成的象征。
沈砚心中一震:尸体现在何处?
已经被皇城司接管了。雷啸说道,但奇怪的是,陛下下令此事不得声张,连验尸都是秘密进行的。更诡异的是,负责验尸的仵作在事后就失踪了。
元明月突然插话:死者是不是姓郑?年纪约莫五十,左眉间有一颗黑痣?
雷啸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元姑娘如何得知?
我父亲生前曾提过,太史局有位郑大人精通星象,尤其擅长推演龙脉变化。元明月解释道,声音有些发颤,若是他发现了什么...恐怕这就是他招来杀身之祸的原因。
三人都沉默下来。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太史局官员的死,柔然的图腾,模仿宇文玥笔迹的信笺,还有指向洛阳龙脉的线索...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一个更大的阴谋。
沈砚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那只乌鸦已经不见了,但枯树的枝桠上却留下了一根漆黑的羽毛。他注意到羽毛的根部沾染着些许暗红色的粉末,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雷指挥使,沈砚转身说道,能否安排我见一见那具尸体?
雷啸面露难色:这...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接近。而且尸体被严加看管,连我都无法靠近。
如果我有这个呢?沈砚取出皇帝赐予的玉佩。
雷啸看到玉佩,脸色微变,最终点了点头:我可以安排,但必须秘密进行。而且...动作要快,我听说尸体明天一早就要被运走。
明白。沈砚收起玉佩,目光坚定,既然如此,我们就在今夜行动。
夕阳的余晖透过高窗,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沈砚握紧手中的铜匣,感受到其中传来的微弱脉动,仿佛远古的龙魂正在苏醒。他知道,从踏入这个观星台开始,他就已经卷入了一场关乎国运的漩涡之中。
前路艰险,但他已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