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沈砚持龙脉勘察使的符节,踏入皇城。
这是他首次以正式官身入宫。引路的小宦官低眉顺眼,脚步轻悄,沿着高墙夹道的宫径一路向北。越往北行,宫室越显陈旧,往来宫人也越发稀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被繁华遗忘的腐朽气息。
冷宫位于皇宫最西北角,毗邻废弃的兽苑。穿过一道斑驳的朱漆宫门,眼前景象截然不同:庭院荒草丛生,几乎没过膝盖;廊庑彩漆剥落,露出灰黑的木质;几处偏殿的窗棂破损,像空洞的眼眶。唯一算得上“活物”的,是庭院中几个衣衫褴褛、眼神呆滞的妇人,她们或蹲在墙角喃喃自语,或围着枯井转圈,对沈砚的到来毫无反应。
这里是被岁月和权势同时抛弃的角落。
“沈大人,这边请。”小宦官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畏惧,“刘福公公原先就住在最里头那间矮房。他……他是三日前掉进井里的。”
沈砚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整个冷宫区域。他的洞玄之眼在踏入此地的瞬间便已悄然运转,灵台映照出的景象让他心头微沉——整片区域的气运呈现出一种罕见的“死寂淤塞”之态,灰黑色的衰败气息如浓雾般弥漫,几乎看不到半点生机流动。更诡异的是,在这片死寂的底色上,竟缠绕着几缕极淡的、与“星陨”箭矢同源的星辰冰冷感,如同毒蛇留下的黏液痕迹。
持续在这种极端负面能量场中维持感知,让他太阳穴传来熟悉的胀痛,视野边缘开始浮现细微的灰白噪点。他暗自调整呼吸,将探查范围收缩,专注于捕捉那些异常气息的源头。
矮房破旧,门虚掩着。推门而入,一股霉味扑鼻。屋内陈设简陋,一床一桌一椅而已,已被搜查得乱七八糟,被褥翻开,抽屉拉出,地上散落着几本破烂佛经。
“刘公公出事后,内侍省来查过。”小宦官在门口怯生生道,“说是……失足落井,井沿湿滑。”
沈砚没有说话。他走到床边,洞玄之眼仔细扫过每一寸角落。床板、墙壁、地面……在灵台映照下,那些看似普通的木质纹理、砖石缝隙间,残留着极其微弱的能量痕迹——并非刘福本人的气息,而是一种带着阴柔宫廷特质、又混杂着一丝星辰冰冷感的探查之力。显然,在“失足落井”之后,有人先一步仔细搜过这里,手法专业,几乎抹去了所有明显痕迹。
但“几乎”不等于“完全”。
沈砚蹲下身,手指拂过床脚与地面相接的阴影处。那里积着薄灰,但在洞玄之眼的微观洞察下,他能“看”到灰尘之下,有几道极浅的、非自然形成的划痕,组成一个扭曲的符号,像是仓促间用指甲刻下。符号残缺不全,但依稀能辨出半个“鸟”形轮廓。
他不动声色地记下,起身走向屋外那口枯井。
井台由青石垒成,边缘长满墨绿苔藓。井口直径约三尺,幽深漆黑,望不见底,只隐隐有阴湿寒气上涌。沈砚绕着井台缓缓走了一圈,洞玄之眼的感知如触须般探入井中。
井下约两丈深处,井壁一侧,有几道新鲜的、深达半寸的刻痕!刻痕凌乱挣扎,绝非失足滑落时手指偶然抓挠所能形成,倒像是有人被强行按入井中时,指甲拼命抠抓井壁所留。刻痕边缘,残留着极淡的血气与……一丝熟悉的鸾鸟纹能量印记!
就在他凝神探查时,墙角一个一直埋头挖土的老宫女忽然抬起头,痴痴笑道:“刘公公掉下去那天,我瞧见啦……月亮圆圆的,有只大鸟飞过去,他就‘噗通’掉下去啦……”说完又低下头,继续抠挖泥土。
沈砚瞳孔微缩。月圆之夜?大鸟?鸾鸟纹?
他走到那老宫女附近,并未靠近惊扰,只是将洞玄之眼的感知轻轻掠过。老宫女周身气运混乱污浊,神智明显不清,但在她混乱的意识残片中,沈砚捕捉到一幅模糊画面:月光下,井边似有两道身影推搡,其中一人衣袍上有鸟类纹饰闪过,随即有人坠井,鸟纹身影迅速离去。
画面断续扭曲,但足够印证他的判断——刘福绝非失足,而是他杀!凶手很可能与太后宫中有关!
“这位嬷嬷一直住在此处?”沈砚问小宦官。
“是、是的。她是前朝废妃,在这儿三十多年了,时清醒时糊涂。”
沈砚不再多问,目光落回井台边缘的杂草丛。他俯身,拨开那些枯黄草茎,仔细搜寻。忽然,指尖触到一点冰凉坚硬之物。
拨开泥土,一枚银簪静静躺在那里。
簪身长约四寸,样式普通,但簪头雕刻的鸾鸟纹却精致清晰,鸟喙处还嵌着一粒极小的暗红色宝石。银簪表面略有污迹,但整体完好,显然遗落不久。
沈砚拈起银簪,洞玄之眼凝视其上。簪身残留着极淡的脂粉气息与宫廷熏香,而那鸾鸟纹中,更萦绕着一缕与井壁刻痕同源的能量印记,冰冷中带着星辰碎屑般的微光。
与李老实茶楼遇刺时,弩箭上的鸾鸟纹如出一辙。
太后宫中女官之物,出现在刘福“失足”的现场。
“这簪子……”小宦官凑近一看,脸色倏地白了,“这、这好像是慈宁宫有品级的女官才准用的样式……”
沈砚将银簪用手帕包好,收入怀中。线索已经足够确凿:刘福因知晓太白经天案内情而被灭口,凶手来自太后宫中,且与“星陨”那股星辰之力有牵扯。
他最后望了一眼幽深的井口。刘福的尸体恐怕早已被处理,井下除了那些挣扎刻痕,应该再无他物。但此案决不能就此了结,这枚银簪和井壁刻痕,将成为指向太后的第一件实证。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异变突生——
“咕噜……咕噜噜……”
一阵极其轻微、仿佛水泡翻涌的声音,自枯井深处幽幽传来!
沈砚猛地顿住脚步,洞玄之眼瞬间全力投向井底!视野穿透黑暗,只见井下约三四丈深的淤泥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蠕动,搅动起细微的水流与气泡。那东西不大,轮廓模糊,但绝不是石头或枯枝——它散发着极其微弱的生命气息,以及一种阴寒诡异的能量波动!
井下有活物?!或者说……刘福的遗体并未被完全处理掉?
小宦官也听到了声音,吓得连退几步,牙齿打颤:“井、井里……有声音!难道是刘公公的魂……”
沈砚抬手制止他出声,凝神细听。那咕噜声断断续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井底之物正在挣扎,或是……正在试图向上攀爬?
寒意顺着脊背蔓延。
这口枯井,恐怕不仅仅是杀人现场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