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万籁俱寂。
修文里沈府的书房内,烛火早已熄灭。沈砚并未入睡,他静坐于黑暗之中,闭目调息,试图缓解连日来高强度使用洞玄之眼带来的、如同细密冰针持续攒刺神魂的疲惫与痛楚。白日里元明月带回的消息——宫中禁卫异常调动、太后旧事、以及归途被多重尾随——都表明对方已从暗中观察转为正面施压。
窗外月色朦胧,树影婆娑。偶尔有夜风穿过庭院,带起枯叶沙沙声响。
就在这看似平静的深夜里——
“咻——!”
一道尖锐到撕裂空气的厉啸声,毫无征兆地划破死寂!那声音并非从正门或院墙方向传来,而是来自东南侧院墙外某处高点,速度极快,角度刁钻!
沈砚霍然睁眼,眸中洞玄之眼的本能预警与常年生死历练练就的反应同时爆发!他没有试图闪避——因为箭矢并非射向他的身体,而是射向书房窗棂!
“夺!”
一声闷响,一支通体漆黑、箭羽修剪得极短的弩箭,精准无比地穿透窗棂上方的气窗缝隙,深深钉入沈砚身后三尺处的书架上!箭杆剧烈震颤,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尾羽上绑着一卷染血的素帛。
几乎在箭矢钉入书架的同时,院中骤然响起一声凄厉到极致的猫叫!
那叫声短促、尖锐,充满了濒死的痛苦与惊恐,瞬间撕裂夜的宁静,令人毛骨悚然!
沈砚身形已如鬼魅般掠至窗边,指尖轻挑,推开一线窗缝。月光下,只见院门门楣上,一只通体漆黑的猫被一支同样的漆黑弩箭贯穿腹部,死死钉在门板正中!鲜血顺着门楣流淌,在月色下呈现暗红色,触目惊心。
箭杀黑猫,箭书传讯。
这是赤裸裸的恐吓与警告。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元明月与尔朱焕几乎同时赶到。元明月只披了一件外衫,手中却已握着那具七弦古琴;尔朱焕则赤裸上身,手提弯刀,眼中怒火如炽。
“是警告。”沈砚声音平静,但眼底寒意凝结。他走到书架前,并未直接触碰箭矢,洞玄之眼微光泛起,仔细扫过箭身。通体漆黑,材质非木非铁,触感冰凉,箭簇呈现三棱破甲形制,与李老实茶楼遇刺时所用弩箭形制完全相同。箭身上流转着极淡的、与“星陨”同源的星辰寂灭之力,冰冷而精准。
他这才伸手,握住箭杆,运劲拔出。箭簇带出几缕木屑,箭尾素帛落入掌中。
展开素帛,上面只有四个以鲜血写就的大字:
“止步可活。”
字迹潦草狰狞,每一笔都仿佛用尽力气,透着一股毫不掩饰的杀意。血字尚未完全干透,散发着淡淡的铁锈腥气。
元明月接过素帛,指尖轻触血字边缘,秀眉紧蹙:“血中掺了少许朱砂和……一种极寒的矿物粉末,书写者内力阴寒,且刻意营造这种恐怖效果。”
尔朱焕已检查完院门上的黑猫尸体,脸色铁青地走回:“猫是附近常见的野猫,一箭贯穿,瞬间毙命。箭矢入木极深,发射者膂力惊人,用的至少是军用蹶张弩。射猫与射窗的两箭,几乎同时发出,来自不同方向——东南墙外和正门对面屋顶。至少两人配合,训练有素。”
沈砚将素帛放在桌上,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洞玄之眼全力展开,感知如潮水般向宅院四周蔓延。然而,除了远处几条街巷传来的零星犬吠、更夫梆声,以及夜间巡逻武侯隐约的脚步声,那两股射出弩箭的冰冷气息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一击即走,毫不恋战。这是顶尖杀手的作风。
“他们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完成了这次警告。”沈砚收回感知,太阳穴传来透支般的胀痛。对方的隐匿功夫极高,且显然对沈府周围的巷道、巡逻规律了如指掌。
就在这时,前院传来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王五的声音在门外低低响起:“大人,姑娘,尔朱将军!刚才外面有动静,兄弟们追出去,在两条街外巷子口,按倒一个形迹可疑的货郎!”
片刻后,书房内。王五将一个被反绑双手、堵住嘴的中年男子推了进来。此人身材矮小,相貌普通,穿着半旧葛布短打,一副走街串巷卖杂货的打扮,此刻正惊恐地瞪大眼睛,浑身发抖。
“这厮鬼鬼祟祟在咱们后巷转悠快一个时辰了,假装歇脚,眼睛却一直瞟着院墙。”王五啐了一口,“箭响的时候,这厮想溜,被咱们蹲守的兄弟扑个正着。搜身发现这个——”他将一枚巴掌大小、入手温润的玉牌递给沈砚。
玉牌呈椭圆形,正面浮雕鸾鸟祥云图案,背面刻着“慈宁宫行走”五个小字,边缘有细微的磨损,显然是经常佩戴之物。玉牌本身质地普通,但沈砚的洞玄之眼能清晰“看”到,玉牌内部镶嵌着几缕极细的、与太后宫中熏香同源的能量丝线,如同身份标记。
“太后宫中的令牌。”元明月一眼认出,“‘行走’是较低品级内侍或外围办事人员的称谓,但能持此牌者,必是慈宁宫登记在册之人。”
沈砚走到那货郎面前,扯掉他口中的破布。货郎立刻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大人饶命!小人只是收钱办事……有人给了小人二两银子,让小人今夜在在这附近转悠,看到、看到有箭射进院子,或者听到猫叫,就立刻往东市口的‘张记茶铺’报个信……其他小人一概不知啊!”
“给你银子的人长什么样?”沈砚声音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蒙、蒙着面,声音尖细,像个公公……穿着普通百姓衣服,但身上有股檀香味……”货郎哆哆嗦嗦道,“他说事成之后再给三两……小人鬼迷心窍,大人饶命啊!”
沈砚与元明月对视一眼。檀香味,尖细嗓音,符合宫中宦官特征。这是一个简单的眼线,负责确认警告是否送达。
尔朱焕一把揪住货郎衣领,虎目圆睁:“说!茶铺接头的是谁?”
“不、不知道……只说去了报‘黑猫叫了’,就有人给钱……”货郎几乎要昏厥。
沈砚摆摆手,示意尔朱焕放开他。这种底层眼线,所知有限。他拿起那枚玉牌,又看了看桌上染血的素帛。
血书警告,虐杀示警,眼线确认。
太后一方的反击,已从隐秘的监视、灭口,升级为赤裸裸的死亡威胁。他们是在警告:我知道你们在查什么,我知道你们在哪里,我可以随时取你们性命。
“处理掉他,别留痕迹。”沈砚对王五道,“让他消失,但要让对方觉得他可能是逃了或者被我们秘密关押了。”
王五会意,堵住货郎的嘴,将他拖了出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门楣上黑猫尸体滴落的血,偶尔发出“嗒”的轻响,在夜里格外清晰。
元明月拿起那张素帛,对着烛光,忽然道:“等等,这帛的背面……似乎有字。”
她将素帛翻转,只见背面靠近边缘处,以极细的、近乎透明的丝线,绣着一行小字。那丝线与帛色几乎融为一体,若非特定角度光线照射,绝难发现:
“下一个,就是元明月。”
沈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窗外的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