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涛是被人派来投石问路的，自然不敢用力过猛，当下连忙说道：“徐校长不要激动，我说的征收或征用土地，只是法律上的一种可能，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用的。”
周枫也说：“其实我们最希望的，还是省文化部门、金陵市政府与你们学校三家合作，携手共建慕高山石窟景区。”
徐生洲同样不愿鱼死网破，毕竟成本太高：“且说说看，是怎么个合作法？”
周枫急忙解释道：“樊主任有一点说得没错，就是从国家文物考古局，到省、市两级政府，对慕高山石窟都高度重视，肯定会成立专门的研究院来管理。这是咱们国家对重要的不可移动文物的管理惯例，连很多省级文保单位都是如此，慕高山石窟自然不会例外。”
徐生洲道：“成立研究院，我不反对，甚至举双手赞成。神州科技职业技术学院作为地主，也要参与到研究院里。但研究院和景区，没有必然联系吧？”
周枫继续解释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儿。旅游业又称‘无烟工业’，一旦建成，那就是无本万利。像云冈石窟，2023年游客人数突破300万人次，门票收入2个多亿；再比如龙门石窟，2023年接待量超600万人次，综合收入超过7个亿！慕高山石窟是浑金璞玉，此前从未有人见过，你猜猜这要是开辟成景区，一年会有多少收入？哪一级政府舍得放弃这块肥肉？”
徐生洲知道，在很多人眼里，慕高山石窟不仅是印钞机，还是职介所。
刚才樊涛提到过，一旦成立慕高山石窟研究院，低则正处级，高则正厅级，而且不显山不露水。这在无形之中，能解决多少人的编制和帽子问题？
但他仍然想要抱怨：“刚才樊主任说，慕高山石窟是国家和人民的宝贵文化遗产。这话我非常赞同。但我一直有个疑问，既然是国家和人民的宝贵文化遗产，为什么不能让大家免费观看？为什么一定要拉起围栏、成立景区、售卖门票？所谓的景区，不就是最大限度给游客制造不便，从而将合理的服务作为收费的项目吗？”
周枫道：“徐校长说得有几分道理。但拉起围栏、成立景区，何尝不是设置门槛，将参观者加以规范管理？售卖门票、收取费用，何尝不是筹集资金，更好地保护历史文化遗产？”
樊涛说得更直白：“徐校长不烦想一想，如果不严加管理的话，以后慕高山石窟达到龙门石窟的客流量，每天有近2万人涌入校园，随地坐卧休息，乱扔果皮垃圾，到处大嚷大叫、乱刻乱画，无所顾忌地闯入教室或实验室，那该怎么办？”
徐生洲顿时哑然。
因为樊涛不是在危言耸听，而是有前车之鉴。
早年间，留美、燕京两所大学都管得很松，只要游客看上去没什么危害，保安都不会阻拦，可以直接进到校园里参观游玩。
最早的网红芙蓉姐姐就赖此成名。
到了二十一世纪头几年，国内旅游开始升温，很多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都会带孩子到这两所大学里转转，希望通过此举，激起孩子们的学习动力。特别是每年寒暑假，两所学校里就跟菜市场似的，摩肩擦踵，到处都是游客，攀枝摘果、胡跑乱窜的不知有多少，扰得校园里没有片刻清静。最后学校不得不一刀切，禁止外面人进校参观。即便此举惹得社会舆论一片哗然，批评责难之声连篇累牍，也没有让两所学校放松禁令。直至今日。
能去留美、燕京两所大学参观的，都是注重子女教育的家长、成绩比较好的学生，尚且如此。想想五花八门、泥沙俱下的游客，如果不加以管理，又该造成何等巨大的破坏？
一念及此，徐生洲便不寒而栗。
不过留美、燕京的前车之鉴，也让他找到了应对之法，都不用挖空心思另辟蹊径，直接照抄作业就是：“游客多？我们校园又不是景区，哪来的游客？到时候我们只要跟留美、燕京一样，装个门禁，禁止外人进入学校，不就可以保证校园的清静？”
樊涛反唇相讥道：“刚才徐校长还说，国家和人民的宝贵文化遗产，要让大家观看。怎么转眼就把学校给锁起来了？”
徐生洲不慌不忙地说道：“门禁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就跟各大博物馆似的，搞个网上预约系统，每天三五百个名额，分时段进入，既能保证大家免费观看，又能增加校园人气，岂不是两全其美？”
樊涛皱着眉头：“徐校长，你不能只站在自己学校的角度上考虑问题！”
徐生洲道：“真是奇了怪了！我是学校校长，不站在我们学校的角度上考虑问题，还能站在你的角度上来考虑？”
樊涛大为不悦：“如果徐校长是这个态度，那我们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徐生洲道：“你看，又急！”
周枫连忙劝说道：“大家都不要意气用事。有句话说得好，谁跟钱有仇？特别是徐校长您，经营一所民办院校很不容易，这也要花钱、那也要花钱，虽然现在您账上有几十个亿，那也得有进有出才行，不然迟早会坐吃山空。对不对？”
见徐生洲不说话，他又趁热打铁道：“如果我们三家携手，打造慕高山石窟景区，每年收入至少几个亿，那可是稳定的现金流！”
徐生洲道：“可慕高山石窟位于学校的核心区域，一旦拉起围墙、成立景区，那不是成了园中之园、独立王国？”
这也是樊涛、周枫此前犹豫的地方。
如果慕高山石窟位于学校的某个边边角角，省、市两级只要下定决心，完全可以借着保护利用的名头，把石窟所在的地块割出来，大不了在其他边角上多补给学校几百亩地，任谁也说不出二话。可现在石窟近乎是在学校的中间，与其说是割地，还不如说是挖心！
再说，是先有学校，后发现石窟。
人家学校为了自救，从繁华的应天区易地搬迁到这鸟不拉屎的慕高山以东，从零开始，辛辛苦苦修地铁、打隧道、造房子，好不容易建成新校区，结果你给人来一记黑虎掏心？
别说人家有背景，就是没背景，人家也要跟你掰扯掰扯！
周枫连忙说道：“我们知道，神州科技职业学院虽然是民办院校，但却金玉满堂，各种国宝级的好东西遍地都是，什么《永乐大典》《四库全书》啦，什么千年裂银杏古树啦，还有古今中外的名人画作，如今再加上慕高山石窟，真可谓兼顾自然景观之秀美与历史人文之厚重。我觉得完全可以把校园建成一个大型的5A级景区。如此一来，校区即景区、景区即校区，不是更好？”
“不行！”
徐生洲再次断然拒绝。
系统大爷是让我当大学校长，不是当景区管委会主任！
再说，系统大爷给的这些宝贝，是为了提升学校综合实力，而不是给你们当赚钱工具！你们既惦记着慕高山石窟，又眼盯着《永乐大典》、《四库全书》、千年裂银杏古树，还心心念念靠着我淘换来的这些宝贝赚钱，你们得是多大的脸？！
周枫问：“为什么？”
徐生洲道：“学校就是学校，景区就是景区，怎么能混而为一呢？像《永乐大典》《四库全书》，还有那些名画，现在都藏在图书馆里，如果开发出景区，每天成千上万游客在图书馆里出没，学生还怎么学习？咱们不能指望着医生去当出租车司机赚钱养家，也不能指望着企业老板兼职当政府雇员。”
周枫还要说些什么，这时石新科敲门而入：“徐校长、各位领导，新闻发布会还有3分钟开始。您看？”
徐生洲站起身，对周枫、樊涛说道：“周主任、樊主任，你们先去开会吧！反正慕高山石窟还没有正式开始发掘，发掘还得两三年时间，不着急于一时。咱们有机会再坐下来细聊？”
“行吧。”
他们在来之前，就没指望能一下子就把徐生洲说服。
徐生洲坚决不同意，他们总不能捉住徐生洲的手签订城下之盟。
周枫倒还记得最初的问题：“那我们考古发掘几十号人的吃饭住宿？”
这可是迫在眉睫的问题。
今天中午，省、市两级考古队不少人都是冒着酷暑，躺在树荫地下午休。
徐生洲道：“我还是那句话，吃我们食堂，租借我们学校公寓、办公室，这都好商量。想要占我们地方，自己搭建什么房屋住所，门都没有！”
徐生洲用了缓兵之策，暂时应付过去周枫和樊涛的试探。
但他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毕竟财帛动人心，Gdp更动领导的心。
在巨大的政绩和可持续增长的Gdp面前，他们可不会在乎一所民办院校的死活。
所以，在金陵市和省文化部门下定决心之前，徐生洲必须找到破解之策，否则神州科技职业学院很快就会面临第二次搬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