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始查广平、京兆王府的官职吏职被私下出卖时,尉窈就怀疑是“元”姓权贵在破坏法纲。此人这么费心布局,揣测到天子除叔辈宗王的心思,妄图掌控年轻的宗王,目的是什么?肯定是颠覆朝堂,抢夺江山!皇帝也深知这点,才由着她广布暗探,压下所有弹劾她凭宠弄权的奏章。
后来,尉窈从宦官杨范讨好她的一句提醒,猜测元鸷便是她要找的布局人。元鸷是昭成皇帝幼弟拓跋孤的六世孙,入仕后多次立功,却因为木讷寡言,被其余宗王大臣忽视。尉窈打听到的元鸷,对礼法规矩十分遵从,然而如此守规矩、寡言之人,却突然失了规矩,向皇帝近前的杨宦官打听她。
说明元鸷在那时乱了方寸。
一次犯错,足以让尉窈推翻此人多年的伪装。
至于殿中郎元昭,尉窈在得知此人是前侍中元晖举荐的,就起了试探的念头。
当时元晖即将远去恒州,担心将来回不了京都,自然想留个后手,代替他谄媚天子。尉窈不认为元晖会犯蠢,仅因堂兄弟的关系,就把性格暴躁的元昭举荐为殿中郎,所以她借骑卫传呼一事,让大臣全都埋怨对方,果如她所料,以暴躁性格闻名的元昭选择忍气吞声,在宫里每每避着她走,一直到现在都没使手段报复她。
可惜尉窈怀疑元昭就是和元鸷勾结的同伙,目的也没实证,她只查到皇后派宫女和元昭走动消息,由此推测皇后把王继叔救出宫人狱,是帮助元昭掩盖贼心罪证,也因为皇后背后的于家和元昭交好,尉窈再大胆推测押送“薛直孝”进宫的路上,被胡叟跟踪丢的“行路人”,极有可能是于忠!
牵扯到皇后,就算有实证都未必有用,何况全是推测。
尉窈倾倒水杯,淹掉她和彭城王写下的人名。
酒宴结束,一场春季小雨把洛阳城点点滴滴浸湿,娇花绿叶全趁着薄薄水意伸展,怒放。
接近傍晚,尉窈下来马车,急匆匆进宫,有积水的地方刚倒映她身影,就被靴底踩得虚虚晃晃。
尚书省的官员得知她这个时辰进宫,都不敢下值了,纷纷猜测出了什么事,派去打探的官员回来,告知监司、仆射等官长:“尉尚书令去清徽堂了,去的路上被积水溅湿官袍,尚书令发了好大火,管着中道夯整的宦官倒霉喽。”
左仆射源怀出来议事廨舍,望着灰蒙蒙的天和还在下的雨,叹声气。
他属下的郎官担心他受凉,高举斗笠给他挡住头顶,问:“仆射又担心北蕃旱情了?”
源怀点头:“这场雨,要是下在旱灾严重之地多好。”
郎官:“仆射之愿,让下官想起那天尚书令说的……她说希望偏远州郡,有一天也能安宁富足,倘若魏土皆如洛阳繁华,才是真的强大。”
源怀仍拧着眉头,沉默一会儿后,说:“希望这番话,真是她心中所想。”
清徽堂中。
尉窈拜见了皇帝,还未禀告事情,皇帝先递给她几份奏章,说:“之前给葺波县兵营运粮的官吏上下勾结,贪污失职。甄琛上书,请求朝廷派侍中去前线大营慰劳,平息兵士的不满,你怎么看?觉得派甄琛去合适,还是高显合适?”
尉窈:“二位侍中都可,择其一的话,臣觉得此回还是让甄琛去吧。”
皇帝没表现出不满:“说说原因。”
尉窈:“原因跟臣此来要禀告的事有关,臣打探到萧衍在郢州现身!”
皇帝知道尉窈是谨慎性子,她敢这么说,那萧衍很可能亲自去郢州督战了!萧衍文武皆通,尤擅阴阳纬候,因此高显立功的一条好路,在对上萧衍,立刻变成送人头的危路。
皇帝唯一欣慰的是,尉窈举荐甄琛去葺波县,消除了他的疑心。
之前他几次见高显,高显都表示惧怕被尉窈害,皇帝不是不知道舅舅有争权的心,可那种话说多了,他不免疑心尉窈现在就盯上了“录尚书”的位子,尉窈虑事一向深远,或许真有提前杀舅舅高显,稳掌宰相实权的想法。
尉窈身为第一佞臣,从来都不给皇帝出难题,她察言观色,紧接着说:“臣认为运粮官贪财失职,早在义阳、寿春战事中就有前例,陛下何不派两路督官,分别前往葺波县和扬州?”
皇帝犹豫:“让高显去扬州……扬州战场大,元英、元珍尚在争权,高显此去,难立大功。”
君臣心里都有数,运粮能有什么大功劳,真正的功劳去战地大营后,让那里的将帅带着高显和敌军打场胜仗。元珍去扬州的时间晚,是争不过元英的,元英倒是好战,但败绩多,若带上高显,别再把高显抛到梁兵阵营里。
尉窈:“臣知陛下忧虑,因此举荐任城王和高显一同去。”
任城王元澄都督过柔然战事,随先帝南征过,又有地方刺史的为官经验,还掌管过京畿大练兵,由他带着高显去扬州,无论元英还是元珍都不敢使坏心思,那时三宗室大臣一起带着高显和梁军打几场小规模战,不难。
尉窈和彭城王赌对了!
皇帝有疑心病,疑心尉窈是不是和任城王私下来往,所以下诏时,写的是彭城王与高显同去扬州!
高显接到诏令后喜忧参半,于是他去找仙人博士祥灵,愁道:“俗话说刀箭无眼,你给我卜一卦,看我此去是凶是吉?”
若是凶,他就装病不去扬州,他是天子的舅舅,天子再恼他又怎样,肯定不会定他的罪!
祥灵现在比从前更仙风道骨,仔细推算后,告知:“卦象大吉!君此去如鲲鹏展翅,再不受沧流拘束!”
高显的忧愁顿消,兴高采烈起程。
可是大军出城门的时候,他笑不出来了,摇脑袋眨眼,怀疑自己眼花,怎么在人群里看见尉窈和祥灵站在一起呢?
不,他看错了,绝对看错了!
高显正恐慌着,元勰嫌他慢,骑马回来,一鞭子抽疼他的坐骑,载着他疾驰,消失在千军万马的灰尘里。
高显没眼花,尉窈确实和祥灵一起来看大军出城。可怜高显只知祥灵是鲁天师的徒弟,不知鲁天师还有个亦徒亦友的尉骃。
祥灵笑着说:“那天我算的卦是真的,只不过我是为彭城王算的。”
尉窈:“彭城王此去,不仅让梁廷头疼,也将让我等臣子头疼。”
皇帝亲自把十几万大军的领兵权交给元勰,再想收回,再想和以前一样用叔侄感情召元勰回京,不可能了!
她心里轻念:“起风了,愿此风给鲲鹏借力,直上青云,从此我借鲲鹏之力,一起俯瞰天下。陛下,当你发现斩不断鲲鹏翅膀时,会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