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士兵头目看清舟奕的脸,脸色“唰”地就变了,眼珠子像见了鬼似的死死瞪着他!那张苍白的脸,平静得让人心头发毛——他认出来了!一股混杂着恨意和恐惧的邪火“噌”地就窜上了脑门!
“操!是你这妖道!”他怪叫一声,弯腰捞起地上的刀,刀尖都在哆嗦,“那日城外没能射死你,今天还敢跳出来坏老子好事?!我看你他妈往哪跑!”
话音没落,他手里刀片子已经抡圆了往前一劈,扯着破锣嗓子吼:“围上!给老子剁了他!剁成肉泥!”
这一嗓子像捅了马蜂窝!那些原本有点怂的兵痞子被吼得一激灵,也顾不上粮袋子了,“呛啷啷”一片拔刀声,十几把明晃晃的砍刀瞬间就把中间那穿青衫的围了个水泄不通。
被这么多刀指着,舟奕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他眼皮半耷拉着,眼神儿平静得瘆人,穿过刀丛,直接钉在头目那张气急败坏的横肉脸上,声音冷然道:
“既是如此,正好问你,如今这池州地界究竟出了什么变故?突遭大疫,生灵涂炭,根源何在?”
“想知道?”那头目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上横肉扭曲出一个狰狞的弧度,从牙缝里挤出恶毒的咒骂:“去城西乱葬岗,刨开那些烂透的坟包子,自己问死鬼去!给老子动手!剁碎了他喂狗!”
“剁了他!”话音落下,十几把刀便是带着风声,没头没脑地就朝舟奕劈头盖脸砍了下去,刀光连成一片朝着舟奕而去。
眼看刀锋就要贴上他青衫衣角——
舟奕周身尺许的空气,忽然如同水波般无声荡漾。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那些挟着千钧之力劈下的刀锋,骤然僵滞在半空!持刀的士兵们面色骤变,手臂肌肉虬结贲张,青筋暴起,却感觉刀身如同陷入万载玄冰凝成的泥沼,非但无法寸进,连带着自身也被一股沛然莫御的无形之力死死禁锢,动弹不得。
这诡谲的一幕,让所有兵卒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只剩下活见鬼般的极致惊恐。
未等他们惊叫出声,舟奕身影便是化作一道淡不可察的青影,身形穿行于凝固的刀丛缝隙之间。
袍袖无风自动,屈指轻弹,便是闷响、惨叫、骨头错位的声音几乎同时炸开。
终究不过是群仗着人多势众、欺压良善的普通人,先前在池州城头,倚仗高墙地利与舟奕不欲纠缠之心,尚能周旋一二。
可,一旦陷入这方寸之地的近身搏杀,直面真正的修仙者,其孱弱本质暴露无遗。
方才还凶焰滔天的士兵,手中兵刃叮当坠地,人则如被巨锤轰中,惨叫着倒飞出去,重重砸在院墙、廊柱、翻倒的桌椅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顷刻之间,庭院中便横七竖八躺倒一片,只剩下痛苦压抑的呻吟。
还能发出呻吟,已是舟奕手下留情,否则,取其性命,不过反掌之间。
那头目目睹此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哪敢停留,转身便欲夺路而逃。
“哪走?!”一声压抑着怒火与痛楚的低喝,如闷雷炸响!
林云轩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猛地自旁侧冲出,身上未愈的伤口被这剧烈动作牵扯,断骨处传来针扎似的锐痛,额角瞬间渗出细密冷汗。
但这剧痛反而如烈火烹油,将他心中积压的怒火彻底点燃,几步抢上,追至那头目身后,牙关紧咬,凝聚全身气力,对着其后腿弯便是狠狠一脚踹去。
“啊——!”
头目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被这一脚踹得身形腾空,如同破袋般向前重重扑倒,“砰”地一声砸在冰冷的青石地上,啃了满嘴泥灰碎石。
林云轩紧随而至,不顾膝上钻心刺痛,一个箭步欺身半跪,左手如铁钳般死死扼住其后颈,勒得头目眼球暴突,喉中嗬嗬作响,右拳早已攥紧,对准那张因惊惧而扭曲的横肉脸便是狠狠砸落。
哪怕是已经收劲的拳头,砸在脸上还是又闷又响,那头目起初还能徒劳地格挡咒骂,很快便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鼻梁骨“咔嚓”一声脆响,应声塌陷,滚烫的鲜血混着鼻涕眼泪狂涌而出,瞬间糊满整张脸,腥红刺目。
两颗带血的槽牙从口中激射而出,溅落在泥地上,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变形,青紫淤血交织蔓延,肿得油亮,面目全非。
“够了,林兄弟。”
林云轩的拳头悬在半空,胸口剧烈起伏,呼吸牵扯着伤处的钝痛,眼前阵阵发黑。
他狠狠剜了地上那头目一眼,牙关紧咬,将其狠狠惯摔在地,啐了一口:“呸!欺软怕硬的东西!”
那士兵头目只觉全身筋骨欲裂,脸上火烧火燎地剧痛,听见舟奕的声音,像是抓住最后一线生机,顾不得满脸血污泥泞,手脚并用地挣扎爬起,连滚带爬地扑到舟奕脚边,“噗通”一声重重跪下。
“哎哟!爷爷!道爷!您是我亲爷爷!别打了!别打了啊!”他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声音因为肿脸和缺牙含混不清,嚎得撕心裂肺,额头不要命地往冷硬的青石板上猛磕。
“是小的瞎了眼!是小的猪油蒙了心!得罪了您老神仙!您…您老就把我当个屁,放了行不行?饶我这条狗命吧!”他语无伦次地求饶,身子不住颤动,眼下只想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舟奕垂眸,目光淡漠地落在脚下这滩烂泥般的男人身上:“放你走可以,但需应我一事:从今往后,不得再踏入丁府半步,借机报复或行此劫掠之事。”
头目如蒙大赦,点头如捣蒜:“是!是!小的发誓!从今日起,绝不踏入这丁府方圆五里半步!”
“其二,”舟奕继续道,“回答我一事。”
“您问!您只管问!小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万件事也答!”头目急声应道。
司予嫌恶地瞥了一眼地上那人的丑态,拉过林云轩,在他耳边压低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啧,轩弟,这人看上去好像一条狗哦~”
林云轩看向头目的眼神也是愈发轻蔑,这等仗势欺人、色厉内荏的货色,无论是在浮阳宗,还是在这凡俗世间,他都已见得太多。
舟奕的目光紧盯着头目,沉声问道:“这池州地界,究竟发生了何事?我等离开不过半年有余,何以变得如此死气沉沉?”
头目闻言,眼神古怪地打量了一下舟奕,带着几分试探,迟疑道:“道爷……您几位……当真不知?”
“让你答便答!哪来这许多废话!”司予柳眉倒竖,叉腰斥道,她平生最是厌恶这等狐假虎威之辈。
“哎!哎!姑奶奶息怒!小的只是好奇!只因那日听您几位提过是从杏花村来……”见司予满脸怒色,头目下意识抱头缩颈,显是被林云轩揍怕了,“这瘟疫……具体缘由小的确实不甚了了,只是城中一直流传……说是杏花村的人惹上了不干净的邪祟,才招来了这场大祸……”
“杏花村……?”林云轩神色骤变,先是一愣,旋即一股暴怒直冲顶门,猛地俯身,一把死死扼住头目的衣领,目眦欲裂,“放屁!杏花村皆是老实本分的农人,安分守己,怎会招惹邪祟?!”
“大爷饶命!饶命啊!小的只是听人这么说!满城都这般传言!”头目吓得魂飞魄散,声音发颤,“说是……一个穿黑袍的老太婆,从杏花村方向过来,她到哪个村子,哪个村子不出几日便……便死绝了!我们原本是奉令要去杏花村拿人的,谁知到了那儿……发现……发现村里人也几乎死绝了,只剩一个老头……小的们只好……只好回来了!”
林云轩手臂猛地一甩,将那头目掼在地上,随后垂着头,面如死灰。
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发白,昔日杏花村的安宁景象与如今这噩耗激烈碰撞,撕扯着他的心肺。
“轩儿……”
苏翎无声地靠近,纤手轻轻覆上林云轩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手背,眼中亦是难掩悲戚。
“仅此而已?”舟奕看向趴伏在地的头目,素来古井无波的脸上,罕见地掠过一丝冰冷的怒意。
头目慌忙磕头:“没了!小的真就知道这些!不过……不过州府大人那里,兴许……兴许还知道些别的内情!”
“州府……”舟奕低声重复,眼中若有所思,“看来,是该进城一探了。”
待勒令这些兵痞将劫掠的钱粮悉数归还丁府后,林云轩一行便与丁举人拜别,随着这群官差,登上他们的马车,一路向池州城驶去。
马车辚辚前行,司予透过车帘缝隙,瞥了一眼外面赶车的头目背影,秀眉微蹙,转向车内众人,声音压得极低:“直觉告诉我……这家伙准没安好心!肚子里肯定在憋着什么坏水!”
苏翎亦是神色凝重,颔首道:“此人前倨后恭,配合得太过刻意,只怕是想引我们入城,再图后计。”
“怕什么,那群鱼肉百姓的,大多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加起来也不是咱们的对手!”林云轩倒是表现的很轻松,虽说现在修为仅是刚跨过筑基,还做不到传说中那般御剑飞行、神通广大,但对付普通人可是太绰绰有余了。
舟奕眼帘微垂,淡然道:“应当不会有太大的差错,到时谨慎一些便是,更何况若是不进这城中,便是很难了解此地究竟发生了何事,或许会错过天枢石的情报。”
众人闻言,不再多言,车厢内陷入沉默,只余车轮碾过道路的单调声响。
林云轩抬手,轻轻掀开车厢一侧的窗帘。
窗外,湛蓝的天空澄澈如洗,与此前离开时并无二致,然而,苍穹依旧,这方天地却已是……物是人非。
马车在愈发沉重的死寂中,缓缓驶近池州城门。
那士兵头目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眼角的余光飞快扫过身后车厢帘幕缝隙中透出的、那几道冰冷审视的目光,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头顶。
他强压下心头的恐惧,仰起那张青紫肿胀、血迹斑斑的脸,朝着高耸的城门楼上嘶声喊道:“开门!老子回来了!”
城门垛口后探出几个身影,待看清下方赶车人的模样时,其中一个守卫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失声叫道:
“孙头儿?!你…你这脸是怎么了?!谁把你打成这样?!”
只见被叫作孙头的官差此时脸上青紫肿胀,血迹斑斑,鼻梁歪斜,嘴角破裂,惨不忍睹。
孙头心头狂跳,嘴巴下意识张开,一股冰冷的锐意骤然贴上后心,瞬间刺透了他的单薄兵服,直抵脊椎。
很明显,是有人用剑抵住了自己的后背!
他浑身剧震,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呼救被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晦气!”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恐惧和屈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他娘的!路上不小心栽沟里了!少废话,赶紧开门!老子有急事要禀报州府大人!” 他刻意偏过头,试图遮掩脸上更骇人的伤势。
那守卫被他不耐烦的吼声噎住,又仔细看了看他惨不忍睹的脸和空荡荡的车厢,眉头拧成了疙瘩,终究还是压下满腹疑惑,朝下面挥了挥手。
沉重的城门伴随着铁链绞动的沉闷“吱嘎”声,缓缓向内打开一条仅容马车通行的缝隙。
孙头不敢有丝毫耽搁,狠狠一抖缰绳,催动马车加速冲进了阴冷的城门洞,车轮碾过城门洞内坑洼的石板路,发出空洞的回响。
刚一进入城内,死寂和腐朽便将众人团团包围。
街道空旷得瘆人,昔日的繁华市井荡然无存,只余下萧瑟的风卷着枯叶和不知名的灰烬,在青石板路上打着旋儿。
每隔十数步,便可见到面蒙厚布、只露出一双警惕而麻木眼睛的士兵,僵硬的驻守在路口巷尾,手中紧握长枪或腰刀,目光扫过空荡的街道,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戒备和疲惫。
至于寻常百姓,几乎绝迹。
两侧的店铺民居,无一例外大门紧闭,门板上落着厚厚的灰尘。
更触目惊心的是,许多门户之上,竟都悬挂着褪色或崭新的白绫,在阴冷的穿堂风中无力地飘荡,像一道道无声的招魂幡。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药草焚烧的苦涩味道,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腐臭。
马车在死寂空旷的街道上辚辚前行,轮毂声显得格外刺耳,偶尔有士兵投来审视的目光,但在看清赶车的是孙头后,又都漠然地移开视线。
不知行驶了多久,马车终于在一座高门深院前缓缓停下。
朱漆大门紧闭,门楣上悬着“池州府衙”的匾额,门前两尊石狮依旧威严,却也被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灰败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