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卡的墙角下,悬挂着众多赵氏斥候,手筋脚筋皆被挑断,伤口鲜血淋漓,染红了身下土地,就像菜市场准备屠宰的羔羊一般,身体无力耷拉着,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命运摆布。
“侄孙啊,我知道错了,这些都是邹航搞出来的,他们是赵氏的人。”智北根本就没有搭理邹航,神情中满是哀求,看向智菲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仿佛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都可能熄灭,声音颤抖着说道。
“我之前在营内打杂,每天就是干些杂活,虽然辛苦但也安稳,有一天魏氏来人,说让我到小客村负责守卫粮草运输的哨卡,这个职务不仅能远离战场,还能偷懒,我一听,觉得这是个好差事,于是就同意了。”
“可我到了这里之后,才发现哨卡内的生活比营内还要艰苦,每天都要清点货物,一袋袋粮草堆积如山,数都数不过来,还要受运输队颐气指使,把我们当奴仆一样使唤,和他们吵了好几次架,有一天我实在气恼,就去村内的酒楼喝酒,越喝越上头,脑袋晕乎乎的,后来迷迷糊糊就记不清了,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军营中了。”
“天刚亮,就有人来哨卡砸门,村内好多商户的老板,手里拿着欠条,一张张地展开,上面竟然写满了我的欠款,赌坊、青楼、酒店,什么样的钱款都有,还有我的签字画押和令牌。一个晚上而已,我哪里能花那么多钱,我感觉就像做了一场噩梦,可这噩梦却如此真实。”
“哨卡内的同僚嫌弃我把账上的钱都花光了,没有人愿意帮我,像躲瘟疫一样躲着我,剩下的钱我原本打算就赖着不还了,令牌不要就不要了,上报遗失就好,可是邹航却笑眯眯帮我把令牌要了回来,并且和我说他有办法帮我还债,而且还能大挣一笔,就是偷卖军粮,我当时也是鬼迷心窍,竟然听信了他的话。”
“刚开始卖的少,一车也就拿几袋而已,营内的后勤根本就发现不了,因为运输队和我们有口角,所以不亲自前往前线,我们就说少的那几袋是运输队路上的消耗,那时候我心存侥幸,觉得不会被发现。”
“可后来这偷卖军粮的生意便越做越大,从一袋到一箱,再到一车,我越来越害怕,担心会被查处,想要停止这个买卖,但这个时候邹航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们是赵氏斥候,利用我的手,拿我们的军粮,给他们自己的军队食用,而且他的手中还有账本,把每一笔买卖都详细地记录下来。”
“这个时候根本就停不下来了,不仅是哨卡内的士兵,就连小客村内的所有居民都参与了进来,每个人都被赶上这条船,众人都在协力推着走,谁也不能下去,偷偷跑掉的人,就会被永远埋进二黄河的河底。”智北的脸上全是鼻涕和泪水,混着鲜血如同一副小丑面具,向智菲声嘶力竭地述说自己的遭遇。
“这不能只怪我一个人啊,所有人都有罪,侄孙啊,如果你不想放过我,直接一剑杀了我吧,别让我回去面对智公啊,下了大牢,生不如死啊!”
“呵呵,堂堂一介都尉,每月军饷微薄的可怜,还不够富家子弟在风月场所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我这是在帮小客村摆脱穷困,是行使善举啊。”邹航虽然手脚无法动弹,可嘴巴还能说话,就算牙齿少了几颗,依旧巧舌如簧,能言善辩。
狡黠的目光在眼眶中滴溜溜地转着,邹航看向阳雨几人眼神中露出一丝鬼魅的笑容,仿佛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试图用言语迷惑众人。
“几位大人,何必屈尊于一个小小的先锋旅,这位熊猫大人手掌天地之威,举手投足间便有强大的力量,这位旅帅也是一表人才,气宇轩昂,不如投我赵氏,今天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大家一起发财,等到战争结束,我向家主美言几句,让旅帅作为残存智氏的家主,那时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可——”
“啪!”
就在邹航试图蛊惑阳雨和智菲的时候,阳雨眼前闪过一片银灰色的丝线,转瞬即逝,这时注意到自己的面板上多了一个“魅惑”状态,显然是邹航动用了某种蛊惑人心的法术。
智菲眼神有些迷茫,原本清澈的眼眸中蒙上了一层迷雾,似乎陷入了幻境,身体微微摇晃着,仿佛随时都会被吞噬,可另一边的王楚眼神凶厉,目光如同燃烧的火焰,快步奔跑向邹航,一记飞踢将对方嘴里的最后几枚牙齿踹飞了出来,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你们哪里是想要借此发财,这是在破坏我军的后勤补给线路,是在破坏百姓对于我军的信任!”智菲摇晃着脑袋,努力让自己从幻境中苏醒过来,狠狠给了自己两个巴掌,拎着佩剑来到邹航面前,剑尖抵着对方的脑门,话语中满是杀气,声音如同雷霆般在邹航耳边炸响,“说!账本在哪里?老老实实交出来,我还能让你痛痛快快的死去!”
“呵呵,账本给了你又能怎么样?粮草偷盗一事,整个小客村都有参与,就连妇孺孩童都参加了,利益牵挂着所有人,你们难道真的要把所有人都杀了吗?”邹航微微前倾身体,故意用额头顶住剑尖,一丝鲜血如同小蛇一般流淌出来,划过脸颊,让他的面容更添加几分凶狠,“大人的脊梁,背得起这么多条冤魂吗?”
“我的脊梁粗,冤魂的性命我来背。”旦皂将巨剑重新背负在身后,巨剑无比沉重,却又仿佛与它融为一体,站在邹航面前,庞大的身躯将火光遮挡住,只给对方留下了一片黑影,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说道,“我叫旦皂,破晓之旦,漆黑之皂。”
“黑不溜秋的,名字和样子都这么黑,你是不打算看见明天的太阳吗?”邹航的胸膛剧烈起伏,破败的身躯失血过多,无论是精神还是力气都已经所剩无几,此时强打着精神调侃旦皂,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笑容,奋力挪动身体,露出了自己的后背说道,“账本在我腰后的口袋中,你自己过来拿。”
“好。”旦皂闷声闷气地回答道,也不知道是自持武力高强,根本没有把邹航的挑衅放在眼里,还是脑子里根本就没有想太多,俯身伸手,径直掏向邹航的腰间,阳雨唯恐对方有诈,连忙一把抓住旦皂向后拉去,然而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只有一本被鲜血染红的账本出现在旦皂手里,鲜艳且刺眼。
“说好了哦,到时候冤魂来向你索命,不要怪我没有提前告诉你。”邹航的嘴角满是鲜血,没有牙齿的嘴唇在火光照耀下狰狞且诡异,有些神经质般地看着旦皂和阳雨,说出一句意义不明的话,最后长吐了一口气,猛然用力撞在智菲的佩剑上,瞬间穿透了他的身体,鲜血如注般流淌出来。
“结束了,夫人,我来了。”伴随邹航小声的呢喃,这名赵氏侯正停止了呼吸,嘴角还带着一丝笑容的死去,仿佛是在嘲笑此间的荒诞,智北见此反而惊慌失措地大喊,“你不能死!不能死啊!这罪我不能一个人担!快醒过来!你还要向智公替我求情,这一切都是你们逼得!”
“噼~啪~”火把中的油脂发出一声脆响,跳跃出一朵细小的火花,在空气中飞快消失不见,哨卡中除了智北还在苟延残喘以外,墙角下还有一排被束缚双手的斥候,看到邹航死去,纷纷露出了一副羡慕神情,渴望自己也能早日解脱,感慨他终于不用受苦。
剩余的斥候互相对视了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决绝,没有恐惧,只有对命运的抗争,面容狰狞地张开了大嘴,狠狠咬向自己的舌头,也想效仿邹航,了结此命,不再受苦。
“啪!啪!啪!啪!啪!”
一连串响亮的耳光声响起,仿佛一道道惊雷,在寂静的哨卡中炸响,先贵的六只手臂抡圆了,给众多斥候一人一个大嘴巴,斥候们的嘴角瞬间渗出一丝鲜血,就连牙齿都被打掉了几颗,阻止他们妄图用自我牺牲来掩盖所犯下的罪行。
“邹航献出了账本,我说到做到,让他痛痛快快去死,免于受苦。”智菲从邹航的身躯中抽出了佩剑,上面还残留着鲜血,而智菲在自己的衣角上擦了擦血迹,没有再羞辱对方的尸体。
示意士兵帮助邹航松绑,并且妥善处理了尸体,智菲转身对着其余斥候呵斥道,“你们呢?你们能为我奉献出什么?不要试图让我怜悯你们,智赵两氏如同水火,你们的摇尾可怜只会让我感到恶心,体现你们的价值,我会考虑是让你们喂狗,还是入土。”
“大人,我知道售卖粮草的钱财藏在哪里!”一个斥候连忙喊道,眼神中透露出恐惧,但更多是求生的欲望。
“大人打人,小的知道外面的人群中还有哪些是赵氏斥候!”另一个斥候也急忙说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生怕说晚了就会被智菲处置。
“一群懦夫,死亡并不可怕!你们别忘了,自己的家人在哪!赫然在此向智狗投降,你们是想要在阴曹地府里面团聚——”
“啪!”
众多斥候争先恐后地向智菲展现自己的价值,其中还有人试图威胁投降的斥候,先贵上去就是一巴掌,两个红手印均匀覆盖在对方脸庞,瞬间肿了起来,即使如此,对方还想冲撞先贵,被恼羞成怒的先贵一把抓起,头下脚上地插进地面堆积起的金汁之中,让对方瞬间安静了下来,这才让哨卡内清净了些许。
手里有账本,再加上斥候的指认,街道上被看押的众多人群,一个接一个老实投降,胆敢反抗的人也被士兵率先射成了筛子,身体倒在地上,鲜血汩汩流淌出来,染红了地面。最后除了杨多意和刘若洋,所有人都参与了粮草倒卖事件,被智菲下令捆住了双手,稍后和货车一同押送去智氏大营。
“有什么不舒服吗?”刚才邹航临死前的话语,还有诡异的眼神,都让阳雨有些不舒服,自己检查了半天,没有找到受诅咒的迹象,又不免有些担心旦皂,看到对方深思的模样,眼神中透露出担忧,关切询问道。
“没有,身体很好,就是有些饿了,胖子和小白吃的糖果,我也想吃。”旦皂巨大的脑袋晃动着摇了摇头,看向被捆住手脚,排成一列,不停哀嚎的小客村居民,闷声闷气地说道。
“糖果有的是,给,自己拿着,别让那两个家伙抢走了。”阳雨这才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神情,笑着说道。
今晚的战斗强度并不高,但是一直在奔走,众人都有些疲劳,阳雨心中理解,抓了一把糖果塞给旦皂,他拍了拍它的肚子安慰道,“他们都是从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应该会被充入军队中当做后勤人员,洗洗衣服做做饭之类的。”
“那流寇呢?他们在哪里?”旦皂将糖果一把全部扔进嘴里,“嘎吱嘎吱”地咬成粉碎,最后囫囵吞入腹中,眼神虽然是在看着小客村凄惨哀嚎的居民,可话语却是对着阳雨询问,声音中带着质疑,“你救的是人,还是你心中的英雄梦?”
“无非是一些为了活下去而忍辱负重的人罢了,我想让他们换一个地方活下去,不能一直像一条狗,只能舔舐地面上的泥土。”远处的智菲正在清点粮草和钱财,和账本上的数目进行比对,不过眼神却在偷偷瞄向这边。
看到他心虚的模样,阳雨心中猜到了是怎么回事,由于身高差距,只能拍了拍旦皂的胳膊说道,“我希望他们能够站起来,不要一直跪着,连前方的道路都看不清楚。”
“我是一个兽人,还是一个野兽种,不如类人种讨喜,除了有些武力之外,并没有其他长处。”旦皂看着自己被绷带包裹的左臂,一圈圈隐隐之下还能看到渗出的些许血迹,得益于先天境的实力,虽然没有白骨生肉,但也并不影响运动,微微活动了一下,五味杂陈地述说自己的过去。
“少主小的时候,我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玩耍,可兽人和人类就是不一样,在人类的社会中,少主仍然是一个孩子,可我已经是一个战士,身形粗狂,就连出入房门都不方便,每次进出都要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撞坏了什么。”
“族内经常有小孩子欺辱我,我身为少主的奴隶,只能选择忍受,不能反抗,那时少主没有说什么,可我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表情,有些许怜悯,也有些许厌恶,但是每次都没有过来帮助过我。”
“有一次少主游戏,要制作一件精巧的木头小鸟,少主全神贯注地雕琢,我本想帮忙,可粗狂的手指划伤了少主,鲜血瞬间流了出来,那一日我从奴隶再度被降为了野兽,被关在铁笼中,少主的神情很复杂,我知道他想要救我出去,可族内的长老执意要处死我,他的神色十分挣扎,知道我是无意,可替我求饶的话却始终开不了口。”
“后来战事吃紧,晋阳久攻不下,介于我还有几分武力,便被派往了前线,那一日,我也没有看见少主,不知道自己能否活着回来,也不知道少主是否还会记得我。”
“我心里知道,少主并不是真的讨厌我,但兽人就是兽人,不是人类,我们从出生起就被下了定义,终究逃不过被人类排斥的命运,但少主的养育之恩,我不能不保,所以在战场上冲锋陷阵,靠着军功一点点成为了家主护卫,虽然也是跪着,但至少能够跪在阳光下,不是某个阴暗的角落里。”
“但是,熊猫先生,您让我看到了另一个世界,无论是兽人,还是人类,都是人,跪着只是休息而已,还可以站着,躺着,甚至趴着玩耍。”旦皂看向正在和杨多意鬼鬼祟祟嘟囔什么的白沦,两个人似乎在交易糖果,白沦整洁的衣服,干净的毛发,还有雀跃甩动的尾巴,都在显示明辉花立甲亭麾下的兽人,并没有被带上沉重的枷锁。
“流寇的处理方式,让我意识到熊猫先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我有些愚钝,不知道这样处理究竟是好是坏,但是我知道熊猫先生愿意给与他人一个重新生活的机会,需要远超常人的勇气。”旦皂目光灼灼地看着阳雨,严肃且认真,仿佛在许下一个庄重的承诺说道,“我现在是熊猫先生的亲卫,等到战争结束了,我希望我仍然是熊猫先生的亲卫。”
“嗯,好。”阳雨笑着点了点头,温暖而亲切,看到旦皂主动低下了自己的头颅,伸手摸了摸对方头顶宛如钢针一般的毛发,粗糙而坚硬,却有一种别样的真诚,不需要端茶敬礼,也不需要歃血为盟,简简单单地话语,就算两人之间签下的契约,由天地作证,由彼此呼应。
“头头,头头,好不好看。”白沦甩着尾巴,欢快地跑向阳雨,向对方展示自己头发上的一枚水晶发卡,品质一般,被雕刻成一只小狗的样貌,丑萌丑萌的,没有任何属性加持,可白沦却十分喜欢,转着圈在阳雨面前炫耀。
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白沦仿佛一朵盛开的花朵,突然用力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转身指着旦皂喊道,“你个大笨熊,哪里来的糖果,见者有份,吃独食烂肚子,快点分我吃一个。”
“你哪里来的那么多俏皮话,是不是跟亭佐学的。”阳雨捏了捏白沦的脸蛋,柔软而有弹性,手感极佳,替她细心重新别好发卡,省得她到处乱跑的时候掉下来,随后语重心长的教训道,“旦皂以后就是我的亲卫了,和你一样,别总是欺负别人,回去之后真的要好好管管你和沐沐了,每天都要糖果吃,小心把牙齿吃坏。”
“那我要吃巧克力。”
“不行。”
“啊~~~是不是大笨熊把糖果吃完了,所以头头不给我了,都怪你。”
“嘿嘿,我以后少吃点,给你多吃点。”白沦不痛不痒地打了旦皂一下,又气又恼地向阳雨撒娇,二者哪里像主公和亲卫,更像是父亲和女儿,旦皂摸了摸毛茸茸的肚腩,憨厚地笑了笑,看着二者打闹,浑身都轻松了很多,喧闹声如同一束暖阳,驱散了小客村中的阴霾。
“智菲兄。”安抚好气鼓鼓的白沦,阳雨径直走向正在清点货物的智菲,礼数周全地行了一礼,诚恳且坚定,智菲本来就在打量着旦皂和阳雨之间的谈话,他把阳雨当做好兄弟,有些话自己不方便说,便让旦皂去警告。
没想到阳雨和旦皂之间的聊天氛围非常好,而且还被白沦搅乱,此时还赫然向自己走来,智菲顿时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带着一丝无奈和不知所措,语气有些僵硬地说道,“诶,老弟有什么事情吗?”
“诶诶诶,这边完事了,去那边看一看。”阳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了一眼周围的士兵,众人见此知道两位大人有事情要商谈,连忙招呼其他人离开,脚步匆匆地去清点另一边的粮草轴重,一时间原本热闹的地方变得安静下来,只剩下阳雨和智菲两人。
“智菲兄,那伙抢夺粮草的流寇我已经找到了,被我收入了明辉花立甲亭,我希望给他们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希望兄长莫怪。”于公于私,阳雨收下众多老兵的事情,都需要告诉智菲,之前只不过是没有机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