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八千赡养费背后的秘密
我从未想过,一纸诉状会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不仅掀起惊涛骇浪,还拽出了深埋湖底数十年的秘密。
那天早晨,我刚到办公室坐下,手机就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一条本地新闻推送——“七旬老太状告亲儿,索要天价赡养费”。我漫不经心划过,直到瞥见配图中那张有些眼熟的脸。
是赵阿姨!我家对门那个总是笑眯眯送自制小菜给邻居的老太太。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同事小陈凑过来,“哟,这不就是那个要八千赡养费的老太太吗?现在老人也真敢要价。”
我下意识地为赵阿姨辩护:“她不是那种人,我认识她。”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田颖,”小陈耸耸肩,“听说她退休金七千多还不满足,非要逼儿子出八千请保姆,儿子不肯,她就一纸诉状把亲儿子告了。”
我盯着屏幕上赵阿姨那双略显慌乱的眼睛,总觉得这事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下班回家,我在电梯里遇见了赵阿姨。她佝偻着背,手里拎着沉重的购物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阿姨,我帮您拿。”我接过袋子时触到她粗糙的手掌,心中一颤。
赵阿姨勉强笑了笑:“谢谢啊小田,人老了,不中用了。”
电梯镜面映出她满是皱纹的脸和那双总是湿润的眼睛。我想问诉讼的事,却不知如何开口。
第二天是周六,我被敲门声惊醒。开门一看,赵阿姨局促地站在门口。
“小田,能不能...帮我个忙?法院寄了封信,我看不太明白...”她声音越说越小,像是为这请求感到羞愧。
我连忙请她进来,给她倒了杯热茶。信封里是开庭通知,要求她下周出庭。
“阿姨,您真的...起诉了您儿子?”我终于问出口。
赵阿姨双手捧着茶杯,热气氤氲中,她的眼眶红了:“我没法子啊小田,我真的没法子了...”
她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上面是年轻时的她和一个小男孩,笑得灿烂。
“这是我儿子大军,”她摩挲着照片,“小时候可乖了,怎么现在就...”
话未说完,敲门声又起。这次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西装革履,面色不善。
“妈,你都干了什么好事?”他进门就质问,瞥见我后勉强压下火气,“田小姐,这是我们的家事。”
“大军!怎么这么说话?”赵阿姨站起身,“小田是帮我看看文件...”
“看文件?现在全公司都知道我被告了!每月八千?你怎么不去抢!”男人声音提高,“你每月七千多退休金不够花?非要让我也家无宁日?”
我尴尬地站起来:“你们聊,我先...”
赵阿姨却拉住我的衣角,眼中满是恳求。我心软了,重新坐下。
“李先生,或许可以心平气和地谈谈?”我尝试调解。
“谈什么?她就是要钱!还要雇保姆?有那闲钱不如捐了!”大军冷笑,“我建议她把空房间租出去,有什么不对?非要闹上法庭!”
赵阿姨嘴唇颤抖:“我不是要钱,我是要...”
“要什么?说啊!”大军逼问。
老人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颓然坐下,泪水无声滑落。
大军叹了口气,语气稍缓:“妈,我不是不养你,但你得讲道理。我也有家要养,小杰马上高考了,晓芳公司效益不好...八千块不是小数目。”
他从钱包掏出两千块放在桌上:“这个月先拿着,撤诉吧。”
门被重重关上后,赵阿姨怔怔地看着桌上的钞票,突然将它们扫落在地。
“他不是没钱...”她喃喃自语,“他是忘了...”
我捡起散落的钞票,发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接下来的几天,我莫名牵挂起对门的老人。有时深夜还能听见她轻微的走动声和叹息。周四晚上,我做了红烧肉,特意盛了一碗给赵阿姨送去。
敲门许久才开。赵阿姨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屋里弥漫着药味。
“阿姨您不舒服?”我急忙扶她坐下,触到她滚烫的额头。
“没事...老毛病...”她指着桌上的药瓶,我赶紧帮她取药倒水。
喂她服药时,我瞥见茶几下层露出一角相册。赵阿姨注意到我的目光,轻轻抽出相册:“想看看吗?”
照片记录了一个孩子的成长——第一次走路、第一次上学、结婚照...最后几张是全家福,大军抱着个婴儿笑得开心。
“这是小杰,现在都这么高了。”赵阿姨比划着,眼中闪着骄傲,随即又黯淡下来,“三年没来看我了...”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小田,我不是贪钱。我只是...害怕。”
“怕什么?”
“怕一个人死在这里没人知道...”她声音哽咽,“上次发烧晕倒,两天后才醒过来...要是就这么死了...”
我心头一紧,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要雇保姆——不是需要照顾,而是需要有人知道她的存在。
开庭日到了,我请了假陪赵阿姨去法院。大军看到我时明显不悦,但没说什么。
调解室里,法官试图调和:“李先生,你母亲独居确有不便,能否适当增加赡养费?”
大军态度强硬:“法官,我母亲每月退休金七千多,完全够用。要雇保姆是浪费,我建议出租空房既能有收入又有人作伴,有什么错?”
赵阿姨嘴唇颤抖:“我不要租房子...我要...”
“要什么?你说啊!”大军失去耐心。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男子闯进调解室:“爸!奶奶!你们真闹到法院了?”
是大军的儿子小杰,赵阿姨的孙子。
“小杰你怎么来了?”大军皱眉。
“全校都在传我奶奶贪财告我爸,我能不来吗?”少年喘着气,转向赵阿姨,“奶奶,您需要钱怎么不跟我说?我做家教攒了三千多...”
赵阿姨抱住孙子泣不成声。
小杰红着眼眶对大军说:“爸,你忘了奶奶怎么对我们的吗?我小时候爸妈加班,都是奶奶照顾我。她说怕一个人住,你怎么就不明白?”
大军怔住了,表情复杂。
法官趁机劝解:“李先生,赡养老人不仅是钱的问题,还有陪伴关怀。你母亲可能更需要的是这个。”
正当气氛缓和时,一个穿旧棉袄的中年农民怯生生地推门进来:“请问...赵玉兰是在这里吗?”
所有人都愣住了。赵阿姨脸色骤变:“你...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农民激动地说:“姐!终于找到你了!娘临终前一直念叨你...”
大军猛地站起来:“姐?什么姐?妈,这是怎么回事?”
赵阿姨浑身发抖,面如死灰。农民看着大军,恍然大悟:“你就是那个孩子吧?姐当年为了你差点和全家断绝关系...”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被埋藏四十多年的秘密缓缓揭开。
原来,赵阿姨不是大军的生母。
1978年,25岁的赵玉兰在县城纺织厂工作,下班路上在桥洞下发现一个弃婴。未婚的她顶着流言蜚语收养了这个孩子——就是大军。为此她与反对的家人几乎断绝关系,甚至错过了婚姻...
农民是赵阿姨的弟弟,这些年一直在找姐姐。他们母亲上月去世,临终前原谅了女儿,只想再见一面。
“姐这些年受苦了,”弟弟抹着泪,“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还供他上大学...”
大军踉跄一步,扶住椅背,脸色苍白如纸:“不可能...为什么从来没告诉我...”
赵阿姨老泪纵横:“你爸...就是当年因为这事离开的。我怕...怕你知道了也会离开我...”
整个调解室鸦雀无声。大军缓缓跪倒在老人面前,肩膀剧烈颤抖。
最终,大军不仅同意支付每月八千元,还要接赵阿姨同住。但老人拒绝了:“妈习惯老房子了,你常来看看就行。”
回去的车上,大军一直握着赵阿姨的手。后视镜里,我看见他悄悄拭去眼角的泪。
晚上,赵阿姨来敲门,送来自制的小菜:“小田,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可能没勇气...”
我抱住这个瘦弱的老人,感受她轻微的颤抖。她用一生守护一个秘密,一份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母爱。
第二天上班,小陈又凑过来打听“八卦”。我笑了笑:“有时候我们看到的,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手机弹出新闻更新——“天价赡养费案反转,七旬老太原为养母,感人故事催人泪下”。
我关掉手机,望向窗外。阳光正好,就像人性深处那些隐秘而光辉的角落,总会在某个时刻,被温柔地照亮。
那天之后,我经常看见大军一家来看赵阿姨。有时是送吃的,有时就是坐坐。老人的笑声渐渐多了起来,眼里不再有那种让我心悸的惶恐。
一个月后的周末,我听见对门有动静,开门正看见大军在换赵阿姨家的灯泡。
“小田,”赵阿姨笑眯眯地招手,“大军买了好吃的西瓜,一起来吃?”
我欣然答应。切西瓜时,大军轻声对我说:“谢谢。”
我摇摇头:“该谢的是您母亲。”
阳台上,赵阿姨正给一盆新栽的月季浇水。夕阳给她镀上一层金边,那佝偻的背影依然瘦小,却不再孤单。
大军望着母亲的背影,轻声说:“我在她床头装了呼叫铃,直通我手机。”他顿了顿,“有些爱,明白得永远不会太迟。”
是的,爱永远不会太迟。就像那些深藏的秘密,最终都会化作理解与包容,在时光里温柔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