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的日子如白驹过隙,转眼便到了中秋。
永徽元年至三年,李唐皇室碍于先帝国丧三年之期,所有庆典并未大操大办,故而这三年中无论是中秋或是上元,甚至元日,都并未组织重大的庆典活动,平日里的节日也只是讲求一个庄重、肃穆。
民间自是无碍的,除了先帝仙逝当年,举国缟素,万民同悲。这种哀思也就持续到了永徽二年,民间的一应婚丧嫁娶便已恢复了热闹,朝廷并不会多事。
然而少了官方的组织,在这个资本主义尚未萌芽的古典主义盛世中,多多少少显得有些不够盛大,也不够热闹。
但今年不同!
时至今日,某个骚包的人再也无法克制那颗好大喜功的心脏,决定给整个京城玩个大的。
好让全城百姓,以及来朝的使节们好好看看,什么叫昭昭有唐。
时间刚刚走到永徽四年八月十五清晨,随之辰时的钟声响起。
明德门、朱雀门、承天门、玄武门、开远门、通化门、春明门、延兴门、启夏门等十三座城门几乎同时雷声大作!
火炮的声音第一次响彻这座当世最伟大的城市!
然而,尽管官府早在三天前进行了宣导工作,其工作形式包括各街道张贴榜文、不良人走街串巷敲锣告知等一些列形式。
但说归说,此等惊天动地的动静却是长安百姓从未经历过的。
火炮是大唐人的骄傲,也是长安人的底气。
可就这种已经在说书人口中说滥了的物事,长安城中,真正直面火炮的却没几个人。
从这一点上来说,一向见多识广的长安人当真是土鳖了一回,不像辽东百姓与倭国百姓,在火炮的见识上,属实是赶在了长安百姓的前头。
山十六响的炮声,象征着大唐立国三十六载,而在这冗长且整齐的立体炮声中,长安人渡过了一个惊悚的中秋清晨。
“娘~~”
“地龙翻身啦?”
“放屁,明明是旱地惊雷。”
“别闹,是礼炮,昨日官府不都宣讲过了,有甚好怕的,爷们在辽东听的多了,呸,房子是不是改修了?掉这么些土沫子。”
早上赶早市百姓算是遭了殃,火炮齐鸣之下,惹得一片人仰马翻,不少摊子都被慌乱的人群掀翻在地,有那心智弱的玩耍孩童,免不得屎尿齐流,估计回了家也少不了一顿打。
牛市、马市更是一塌糊涂,西域的牛马商贾算是倒了倒霉,四散奔逃的牛马倒还算好的,起码还有找回来的可能。
胆小的羊群中,半数登时被吓得拉了个干净,而后倒头就睡,生鲜瞬间变成死肉,半日要是脱不了手,怕是要赔得当裤子。
人鸣、马嘶、蛮牛冲撞!加上一地死羊铺就的路障……
一时间热闹的好似跑到了战火纷飞的地界。
好在许敬宗早有预案,整个长安撒下了海量的不良人,加上靖安司与巡城武卫的配合,总算没有惹出大的乱子。
这里的乱子是指大规模的伤亡踩踏事件,至于踩死几个臭外地的西域游商,那算个屁!
比起永徽开朝以来的第一次庆典,简直就不算个事,连官府都不用报,只需不良人寻来几个仵作,草草验看一番,扔下几吊钱便算了事。
苦逼的靖安司原本的任务本是监督长安市井,以防有敌对势力的细作搞破坏,影响了陛下的心情。
却不料,比起所谓的细作,倒是“我大唐”的火炮,惹出来的乱子更多。
教坊司中,诸多五短身材,身形袖珍的倭国贵女,不停价的喊着:“塔司开贴。”
慌乱中还不忘互相说着敬语,依次钻入桌底,而后抖若筛糠,仿佛触发了某些令人难忘的记忆。
人市中,众多的扶余奴隶以及新罗俾也一阵混乱,嘴里发出尖啸、哭喊,倒是把正在看牙口的长安本地员外唬的一愣一愣的,都忘了炮声的噪音,只觉得这批“尖货”当真是精力充沛,就是性情不怎么稳定。
皇城之上,放下打火机的李承乾兴奋不已,这百余门礼炮中,他亲自操弄了一门,放完炮的皇帝激动的面色潮红,震天动地的壮烈场景,让他回味不已。
一如千年以后,偏僻乡里刚在旱厕里崩过屎的顽劣孩童,亢奋的鼻子发红。
崔尧站在望楼上,扶额长叹。
放眼望去,长安简直没有一处安宁的地方,感觉遭了兵灾也就这般模样。
所谓站得高,看的远。
在望楼上,可是能清楚的看到,不少封闭的坊市中,可是有诸多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惊慌的站在院子里四处踅摸。
赤着上身,虎目圆整却手提柴刀的汉子,自是要赞一句好男儿。
至于罗裳半解,甚至赤身裸体的小娘……
崔尧沉默不语,只是贪恋的不忘多看几眼,而后假模假式的评价一句:“有伤风化。”
还好,是大唐,否则若是明清时节,侵猪笼的队伍估计得排队。
李承乾兴奋了半天,终于缓解了情绪,对着高处的崔尧喊道:“如何?长安百姓可欢欣鼓舞?这百炮齐鸣可否壮我大唐声势?”
崔尧摘掉耳中的棉花,疑惑的看向李承乾,大喝道:“陛下,你说啥?”
……
“声威壮否?”
“壮!可真是太壮了!”
李承乾听罢,得意的叉腰说道:“怎样?朕就说这个主意好吧?你这厮昨夜还要劝朕,当真是不懂行市,这下服了吧?”
崔尧戏谑的说道:“服气了,要说高还是陛下你高啊。陛下,您可记住了,礼炮一事,不管何人问起,您可一定要记得说,臣可是劝谏过了,是您乾纲独断的。”
“废话,那是自然,此等壮举,除了朕,谁能想的出?”
说罢,李承乾拍拍左右护卫的薛礼和裴行俭,语带威胁的说道:“两位爱卿,你们两个可要给朕做个见证啊。
此事乃朕之创举,绝不可让某个小儿抢了朕的风头。”
薛礼的耳朵何等敏锐?即便是炮火连天也难以掩盖。
自打听见牛马嘶鸣,便从丰富的经验中察觉到了不妙,听这阵仗,怕不是出了不小的乱子。
情急之下不由得劝谏道:“陛下,恐怕出乱子了……”
“咳咳。”
话未说完,便被裴行俭的咳嗽打断。
李承乾疑惑的转头看去:“裴爱卿,你怎么了?”
裴行俭脸不红气不喘的说道:“无事,昨日更深露众,怕是染了风寒。”
李承乾默不作声地后退一步,随后和蔼地说道:“那爱卿可要注意身体哈。”
裴行俭叉手道:“多谢陛下关心,我二人一定为陛下作证,礼炮一事与其他人一概无关,崔大人拦都拦不住。”
李承乾诧异的说道:“意思是这么个意思,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味儿就不对了呢?”
裴行俭连忙转移话题道:“陛下,再有片刻,就要开大朝会了,今日本就晚了半个时辰,再耽搁就不美了。”
“呀,朕险些忘了,走走走,随朕一起,今日可都得给朕当回事啊,四夷使节可都到了。”
“喏。”
薛礼、裴行俭一同应答。
李承乾边走边说道:“尔等知不知道,今日的四夷可不是往昔那些朝代可比的,连万里之外的使节都来朝拜朕,里面还有一个皇上。
这等面子,谁有?
秦始皇又如何?他有罗马使节朝拜吗?
汉武帝也一般,朕的使节里面可是有个昂撒皇帝的,帝国懂不懂?是一个大地界的话事人呢,和朕一个级别。
朕有面子不?
突厥、回纥、靺鞨、铁勒、室韦、契丹,这些藩属不论,哪个朝代的庆典能把整个大陆的大势力都摇过来?大食、波斯、罗马、昂撒……
啧啧啧,朕都觉得自己是千古一帝了……”
薛礼小声说道:“千古一帝不是朝野之间给先帝的评价吗?”
李承乾不怒反喜,连连夸赞道:“对啊,两个千古一帝,还是亲父子,不更显得我大唐气象万千吗?”
……
薛礼无言以对,只觉得今天的陛下,脸皮格外的厚。
李承乾边走边朝着高处招呼:“崔尧,快下来,随朕上朝!”
崔尧有些心虚,生怕在朝会上被人发难,便推脱道:“陛下,您不是特许过臣不必每日上朝吗?”
“放屁!今日你必须去!今儿个可是大唐的大日子!”
……
“好吧,臣稍后就到。”
“快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