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将吉普车的影子拉得老长，车身颠簸着碾过杨树庄碎石路，金属部件发出垂死般的吱呀声。
老刀苍白的脸探出车窗，往日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此刻布满血丝，颤抖的喉结上下滚动：
“计划有些变化，提前过去应该没有问题吧？”
“可以，但是我要多带一个人。”话音落下间，林间突然传来海东青的唳鸣，振翅声惊起一片松针簌簌而落。
他知道，这是最后的赌注。
此刻事情的发展已经无法预料，逃走的那名白头鹰，和素未谋面的老毛子。
这些都是变数。
他只能在内心祈祷，“山神保佑”。
虽然这句话，多出现在走投无路者的祷告中。
老刀僵硬地转头，副驾驶位的老毛子正用军靴有节奏地叩击车门，皮靴上凝结的暗红污渍在晨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见到那双眯起的蓝眼睛终于点头，他才如释重负般吐出浊气：“上来吧！”
车轮卷起的砂砾噼里啪啦砸在车身，扬起的黄尘吞没了吉普车远去的轮廓。
冯权握着对讲机的手青筋暴起，金属外壳被掌心的汗浸出深色痕迹。
直到电流声突然刺破死寂：“山神已抵达目的地，请求开始任务。”
“开始行动！”冯权道声音像是被冻住的铁块，砸在空气中发出闷响。
“收到！”
冯权清楚山鬼这只小队的实力。
如果只是简单的歼灭，这支特战小队能在十分钟内清空整片区域。
可三名人质，和突然介入的第三方，让情况复杂到难以预料。
“乌罕，你不要怪冯叔叔···”
冯权转身欲劝，却发现身后空荡荡的石板路上，只留下半枚沾着露水的脚印。
他猛然想起，直到陆东抵达消息传来之前，自己似乎都没有听到过乌罕的声音。
“老赵！”冯权突然扯住赵山的胳膊，指节几乎要掐进对方皮肉，“乌罕肯定偷摸跟过去了！快去追！”
······
车门打开。
陆东和杨固刚一下车，就被数根黑洞洞的枪管顶在了脑门上。
四周的尸体虽然已经清理完毕，但空气中依旧弥漫浓厚的血腥味。
汽油和山林特有的气味，混杂这血腥，只是闻上一口就让人作呕。
“陆东兄弟，我们又见面了！”一名高大壮硕的男子从迷彩帐篷内走出。
中文生涩。
他抬手打了个响指，三个被蒙住双眼的身影被推搡着带到前方。
陆小茜的麻花辫上还沾着干草，卢秋的孕妇裙被血渍浸透，赵秀荣的双手满是伤痕。
“安德烈？你也想要神水配方？”
安德烈突然笑出声：“神水？神水有改变人类基因的能力吗？”
“可惜啊，当时老板没收到信息，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
安德烈摩挲着腰间泛着冷光的匕首，蓝灰色瞳孔像淬了冰的钢针：“你以为我千里迢迢来这山沟，是为了几瓶药水？”
他猛地拧住陆东脖颈，“你以为这半年来，我们什么消息都没有得到？”
“神水不过是你的借口，只有你才是关键！”
陆东握紧拳头，他真想现在就拧断安德烈的胳膊。
可是除了对准他和杨固的那几条枪之外。
陆小茜她们也被枪正指着。
就在这时，灌木丛传来窸窣响动。
安德烈的脸色骤变，还没等他转身，一道斑斓巨影裹挟着腥风而来。
东北虎琥珀色的竖瞳死死锁定那张狰狞的脸，锋利的虎爪在他肩头撕开五道血痕。
陆东认出来了，这是那头虎崽子！
“开火！”安德烈怒吼，但同时从口袋内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药剂，一针扎在了陆东胸膛。
眩晕感极速袭来，陆东想要使用解毒药剂。
但四肢却立刻失去了力气，他强撑着最后的力气，将药剂塞入嘴里。
在双眼合上前，只听到一声娇喝。
“小白！快上！”
乌罕的身影从车后钻了出来。
谁也不知道这姑娘，是怎么到的这里，竟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猎狗群悍不畏死，朝着持枪的众人冲去。
天空白色闪电落下。
弩箭的破空声不时传来。
弹片纷飞，犬声四起。
虎啸声震天，却盖不住枪口冒出的火焰。
现场混乱到用言语无法形容。
直至一颗子弹命中了还未熄火的汽车。
轰！
爆炸声掀飞了数量吉普车。
无边的火海陡然升起。
“东哥！”杨固的怒吼穿透硝烟，但只能眼睁睁看着陆东被安德烈扛走。
他抱着昏迷的陆小茜在火海中翻滚，身后的卢秋和赵秀荣被猎犬护着，跌跌撞撞往密林深处逃去。
安德烈挣脱虎嘴，脸上血肉模糊，却仍旧狞笑着举起对讲机：“任务完成，申请撤退！”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
可下一秒，安德烈的笑容僵在半空，只见一枚火箭弹从树梢飞出。
一个火球从天而降。
然后那树梢位置便有一名金发白人，跳了下来。
他看向背着陆东的安德烈，举起手中的遥控。
狠狠按下了按钮。
爆炸一声声传来，林地间布置的陷阱也是被触发了大半。
恐怖的火焰，包围了整片山林。
“我们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
金发白人，从胸前取下一颗手雷，拉动拉环想要投掷。
一支弩箭破空而至，射穿了他的胸膛。
手雷在他脚下爆炸，残肢纷飞。
与此同时，乌罕总算清理完阻击的敌人，追了上来。
没有任何犹豫，56半的子弹轰开了安德烈的天灵盖。
火场外，已经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杨固脖颈青筋暴起，像头被激怒的困兽般拼命挣扎，双脚在焦土上划出凌乱的沟壑：“放开我！东哥还在里面！”
赵山双臂如铁钳般死死箍住他的腰，后背抵着滚烫的树干，粗粝的掌心被对方指甲抠出鲜血：“固子！你进去就是送死！火舌都窜到树冠了！”
砰！
又一枚手雷被引爆。
在众人遗忘的角落。
一个个小小身影，骑着白色猎犬朝山火中而去。
在她身后，还有一只和金雕般大小的白色鹰隼。
陆小茜死死抱住了小白的脖子，嘴里带着哭腔：“小白，快点快点，我们要进去救哥哥！”
火场内。
乌罕跪在陆东身侧，56半的枪托已经烫到不能触摸。
泪水混杂着汗水滴落，火光照亮她沾满烟灰的脸。
她颤抖着掰开陆东紧咬的牙关，将那还未打开的“神水”扣了出来。
晶莹流转的液体顺着嘴角留下，在染血的衣襟上晕开深色痕迹。
“陆东你醒醒啊！”乌罕带着哭腔的嘶吼穿透意识到迷雾。
滚烫的泪珠砸在陆东脸上，混着焦土与血渍，灼烧般的刺痛竟成了牵引他回归现实的丝线。
意识混沌间，两幅画面如破碎的镜面在脑海中交错闪现。
2010年的四合院门楣挂着褪色的“售”字木牌，斑驳阳光穿透雕花窗棂，将记忆切割成菱形碎片；
而1982年的火海正张牙舞爪地逼近，乌罕单薄的身影蜷在他身旁。
纤细的手指在沾满血液的地上写下了两行小字。
“比阿日黑（我的太阳），那日格仁（同生共死）。”
当解毒药剂渗入血管，陆东的神经骤然苏醒。
他的指尖率先触到了乌罕颤抖的脊背，因为高温而卷曲的布料，少女的骨骼硌得他掌心发疼。
陆东猛地撑起沉重如铅的躯体，一把将乌罕捞进怀里。
焦黑的发梢扫过他渗血的嘴角，少女剧烈的抽噎震得他胸腔发麻。
“我没事，别怕。”
他哑着嗓子将下巴抵在她发顶，烧焦的皮肉牵扯出尖锐疼痛，却不及怀中的颤抖令人揪心：
“我们会出去的，我们的婚礼还没办呢。”
火舌舔舐着两人周身的枯木，噼啪爆裂声中。
他想起海东青振翅时划破夜空的锐响，想起小白护在他身上的温热身躯，想起小茜麻花辫上沾着的干草。
这些火光中凝成利刃，刺破绝望的阴霾。
“跟紧我。”
陆东揽着乌罕踉跄起身，燃烧的树冠轰然倒塌，却在坠落瞬间被他侧身用肩膀撞开。
飞溅的火星落在两人身上，他用残破的衣袖死死护住少女的脖颈，在火海中踏出一道坚定的血路。
滚烫的气浪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扎进陆东每一寸暴露的皮肤。
鼻腔里灌满带着焦糊味的浓烟，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滚烫的砂砾，肺叶被灼烧得生疼。
身旁的乌罕早已瘫软如泥，全靠着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架着，两人跌跌撞撞地在火海中穿行，如同飘摇在狂风中的烛火。
火势愈演愈烈，热浪裹挟着浓烟将他们团团围住。
缺氧带来的眩晕感阵阵袭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形。
陆东只觉得双腿像灌了铅般沉重，眼前的火焰渐渐模糊成一片猩红。
终于，在身体彻底透支的那一刻，他眼前一黑，重重地倒了下去。
就在意识即将消散的瞬间，机械般的提示音在脑海中炸响：
“叮！检测到时空隧道能量源。”
冰冷的电子音回荡在混沌的意识里：
“宿主可选择：”
“1.返回现代。”
“2.耗尽系统能量，熄灭火灾。”
可此时的陆东，意识已经陷入混沌，连这两声提醒的意思都不能读懂。
更遑论做出选择。
忽然，一声清亮的鹰啼撕裂了火海的轰鸣。
朦胧中，陆小茜骑着雪白的猎狗冲破浓烟，身后跟着海东青矫健的身影。
小女孩脸上满是烟灰，双眼被熏得通红，却死死拽着陆东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哥哥！嫂子！你们醒醒！”
她瘦小的身躯在热浪中摇晃，拼尽全力想要将两人拉离火海。
可七八岁的孩童又怎能撼动两个成年人的重量。
“小白！小白！你快来帮忙！”
陆小茜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火焰如同贪婪的巨兽，不断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燃烧的树木接二连三地轰然倒塌。
浓烟遮蔽了视线，小女孩抹了把眼泪，四处寻找着小白的身影。
只见两道白色的身影突然从浓烟中窜出，毫不犹豫地冲进最炽烈的火舌之中。
小白金黄的皮毛瞬间被染成焦黑，海东青洁白的羽翼也被火焰吞噬。
它们发出凄厉的悲鸣，那声音饱含陆小茜读不懂的意味。
下一刻，耀眼的白光从它们体内迸发而出，化作点点流光四散开来。
“警告！系统将永久关闭。”
最后的提示音响起时，陆东仿佛看到小白和海东青冲着他轻轻摇了摇尾巴，海东青也盘旋着发出一声清越的啼叫，随后彻底消散在这片火海之中，只留下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温热气息。
···
等陆东再次睁开双眼，已经是在杨固背上。
前方是碎石路，身后是漆黑的山林，火焰已经没了踪迹。
只留下地上的焦炭，作为它来过的痕迹。
他看到前方翘首以盼的众人。
陆小茜缩在赵山怀里，乌罕神情落寞，半倚着烧焦的树干。
陆东的喉结艰难地滚动，想要唤出那些熟悉的名字，却咳出带着焦味的血沫。
杨固察觉背上的动静，脚步一滞，粗糙的手掌隔着衣料贴住他发凉的手背：“东哥，别动，医疗队马上就到。”
这句话却让陆东的指尖骤然收紧，乌罕没事，小茜没事。
大家都安全。
可是却少了两道身影。
陆东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不清楚自己如果知道，熄灭这场火灾是要牺牲小白和海东青的情况。
会做出何种选择。
但这两个最亲密的伙伴却自己选择了牺牲。
风掠过焦土，卷起几片焦黑的树叶，轻轻落在陆小茜颤抖的肩头。
小女孩突然挣脱赵山的怀抱，趔趄着扑到陆东面前，脏兮兮的手掌死死攥着半截鹿哨，指缝间还嵌着凝固的血痂：“哥哥！嫂子说，只要吹响这个哨子小白它们就会来看我。”
“可是我怎么都吹不响，你帮我好不好。”
陆东看向面前天真的小丫头，又看向远处的乌罕。
最终还是接过了鹿哨，轻轻含在嘴边。
空灵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悠扬婉转。
远处山巅的黑色焦土中，一头白色梅花鹿悄然出现。
嘴里衔着一只巴掌大小的小狗崽。
头顶上还站在一只雏鹰。
它像是林间跳动的精灵。
轻轻将小白狗和那雏鹰放在陆小茜手心，发出嘹亮叫声后，消失在山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