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喧嚣与新生儿的啼哭渐渐平息,只余下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暖融融的喜悦弥漫在空气中。
元婉如洗净了手,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皱巴巴、此刻却红润安睡的小生命抱出去给男主人瞧一瞧。
她低垂着眼睫,唇角噙着一抹温柔笑意,指尖轻柔地拂过婴儿柔嫩的脸颊,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易碎琉璃。
陆江年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方才他在外头,听着里头的动静,知道这个小生命差一点就不能睁开眼看到这个人间了。
看着眼前这一幕,一种全新的、汹涌的情绪正悄然占据他的心田。
他的目光,先是胶着在那个小小的襁褓上——那新生的、脆弱又充满无限生机的小生命,刚刚经历了那样凶险的降临,此刻却能安稳地躺在元婉如的臂弯里。
一种奇异的、近乎疼痛的悸动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
他看着那婴儿无意识地咂巴着小嘴,小小的手指蜷缩着,一个清晰而强烈的念头破土而出:“若娘子怀里抱着的是我们的孩子……”
这个想法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他心底掀起滔天巨浪,激荡得他指尖都微微发麻。
他看着元婉如抱着孩子时周身散发出的那层柔和的光晕,只觉得这幅画面美得惊心动魄,也让他前所未有地渴望拥有。
回去的路上,晚风带着田野的清香。
陆江年在车辕上架车,元婉如撩开了车帘,与他闲聊。
陆江年夫人心思像被猫爪子挠了又挠,痒得厉害,偏偏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清了清嗓子,“咳……今天那孩子,瞧着……挺结实的哈?”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在谈论天气。
元婉如小口喝着水,随口应道:“嗯,是呢,哭声洪亮,手脚也有力,是个壮实的娃。”
“是啊……”
陆江年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你说,这么小的娃娃,是不是……特别难带?听说夜里总哭,睡不好觉?”
他回头偷偷瞄着元婉如的侧脸,试图捕捉一丝她对“麻烦”的反感。
元婉如点点头,带着医者的客观:“确实,新生儿日夜颠倒,啼哭频繁是常事,父母会很辛苦。”
“哦,辛苦啊……”
陆江年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补充,“不过……辛苦归辛苦,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学会笑,学会爬,学会叫爹娘……那种感觉,是不是……特别不一样?”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和小心翼翼。
元婉如察觉到他话题的走向似乎有点奇怪,但一时没往深处想,只当他是在感慨今天的经历。
她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嗯,为人父母,付出辛苦,收获的喜悦自然也是无与伦比的。”
陆江年看她似乎还没明白自己的弦外之音,有点急了。
他搜肠刮肚想找个更“直接”的切入点。
“娘子,你看……那孩子的眼睛,像谁啊,圆溜溜的,挺好看。”
“你说……要是以后……”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要是以后我们的……呃,我是说,如果我们……嗯……”
他“如果”了半天也没“如果”出个所以然,根本不像他以往的作风。
元婉如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她的视线定定落在他脸上,借着夕阳余晖,在他的脸上,看到了那份欲言又止的紧张和眼底藏不住的期待。
电光火石间,她恍然大悟!
原来这家伙拐弯抹角、颠三倒四了一路,是在琢磨这个!
当初他们圆房的时候,她就说过,不想太早生孩子。
这个人,想要又不敢直说。
一丝狡黠的笑意瞬间爬上元婉如的嘴角。
她故意板起脸,长长地叹了口气,做出十分忧虑的样子:“唉,夫君,你这么一说,我倒真觉得……养个孩子实在太麻烦了!”
“你想想,从怀胎十月开始,我肯定不能像现在这样随心所欲了,不能上山采药,不能行走治病,日子多无聊啊。”
“你也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还有,孩子生下来之后,日夜啼哭,要人寸步不离地照顾,还有很多麻烦事要考虑。”
“得操心他吃穿、生病、教养……哎呀,想想就头大!这简直是给自己套了个一辈子的枷锁嘛!麻烦,太麻烦了!”
“我们这游医的日子才刚刚开始,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她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摇头,眼角余光却紧紧锁着陆江年的表情。
果然,陆江年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凝重了几分。
“有庞嬷嬷和留雁她们,可以照顾孩子的,你想得太过复杂了。”
元婉如却摇头:“我既然决定当一个母亲,就不可能做甩手掌柜的。”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可元婉如那番话说得条理清晰,句句在理,把他满肚子的话都堵了回去。
他眼中的光芒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蔫了。
算了,既然她还不愿意,那就等着吧。
他今天也不过是一时感触罢了。
后半段路,他异常沉默,只是闷头赶车,元婉如故意逗他说话,他虽然应答如流,却有些兴致缺缺了。
回到他们在大丰镇租住的小院,陆江年照旧生火做饭,他的情绪好像已经平复了,看不出什么端倪。
元婉如看在眼里,心里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洗漱完毕,两人吹熄了油灯,躺到床上。
窗外月色如水,透过窗棂洒下清辉。
陆江年抱着她,“睡吧。”
到了这个时候,元婉如终于忍不住了。
她伸出柔软的手臂,环住了陆江年的腰,“喂……”
她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你不高兴了?”
“回来路上都没怎么理我。”
陆江年低头看她,与她亮晶晶的眼眸相对,他吻了吻她的额头:“胡说,我没有不高兴,我都听你的。”
他这句话并不违心。
虽然他已经有了做父亲的渴望,渴望他们这个家更加圆满一些。
可如果她还没有这个打算,他也会尊重她的选择。
元婉如心中一暖,为了他的体贴和尊重。
她收紧手臂,脸颊贴上他宽阔的胸膛,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温柔而清晰:“傻瓜……我逗你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