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灵儿被他突如其来的激动吓了一跳,随即笑道:“程大人来得正好,我哥和嫂子正在那边规划新厂,我这就可以引您过去。”
“甚好!劳烦姑娘。”程靖泽赶紧弯腰施礼。
赵灵儿带着他穿过一片刚玉米地,程靖泽看到一男一女正蹲在地上比划着什么。
男子二十六七的模样,身着粗布短打,裤腿卷到膝盖,活像个农夫。
女子则穿着淡青色的奇怪衣裤,头发简单地扎成马尾。
两人正对着一张图纸比比划划,丝毫不在意泥土弄脏了衣裳。
“哥,嫂子。这位是江对岸甘络县令程大人,说是想请教水泥路的事。”赵灵儿上前禀报。
那男子抬头,露出一张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庞,眼中却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程靖泽愣住了——这就是传说中的苍州王赵樽?堂堂王爷竟如此……平易近人?
“程大人有礼了。”赵樽拍拍手上的泥土站起来,行了一个简单的拱手礼,“在下这副模样让大人见笑了。”
程靖泽慌忙行大礼:“下官不知王爷在此,失礼之处……”
“哎,免礼免礼。”赵樽一把扶住他,“在这里没有什么王爷,只有想为百姓做点实事的赵樽。”
他指了指身边的女子,“这是内子韩蕾,这里的一切都是她摆弄的。”
韩蕾笑着行了一礼:“程大人对水泥感兴趣?”
程靖泽看着这对与众不同的王爷夫妇,心中涌起一股敬意。
“王爷、王妃,下官见苍州变化翻天覆地,百姓安居乐业,实在钦佩。不知可否将这水泥修路之法传授于下官?甘络县道路泥泞,商旅不通,百姓苦之久矣!”
赵樽与韩蕾对视一眼,脸上露出欣喜之色。
既然这位程县令要将水泥用于铺设甘络县的道路,他们的生意不就来了吗?而且,这可算是市政工程。
韩蕾从随身的布包中取出一卷图纸铺在地上:“程大人请看,这是我们修建水泥路的工艺流程。从原料配比到施工方法都有详细记载。”
程靖泽蹲下身,贪婪地看着那些前所未见的图纸。
上面绘制着各种原料的配比比例,甚至还有详细的施工步骤。
他的手指微微发抖:“这……这些都是王妃所创?”
赵樽摇摇头:“非也。这些知识来自于上古遗籍,我们只是加以改良应用而已。”
他指着图纸上一处,“比如这水泥,其实与三合土原理相通,只是我们改进了配方和烧制工艺。”
“哦!王爷过谦了。”程靖泽大约懂了,由衷地说,“下官愿以县库银两购买这水泥,在甘络县修建同样的道路。不知王爷可否……”
“当然可以!”韩蕾抢着回答,眼睛亮了起来,“我们正打算将水泥销往周边州县。不仅能帮助百姓,还能为苍州带来收入,一举两得。”
赵樽补充道:“我们还可以派出工程队协助施工,他们有丰富的经验。至于费用……”
他沉吟片刻,“按成本价加上三成利润如何?毕竟民夫们也要吃饭。”
程靖泽激动得声音发颤:“王爷如此体恤下官,下官感激不尽!甘络县虽不富裕,但修路的银两还是凑得出来的。”
“那太好了!”赵樽拍了拍程靖泽的肩膀,“程大人果然是心系百姓的好官。不如这样,您先随我们参观一下水泥厂和养殖场,详细了解运作方式,回去后也好向县民解释。”
一行人沿着水泥路向山坡上的工厂走去。
程靖泽像个求知若渴的学子,不停地提出各种问题。
当他们站在水泥厂高大的立窑前,看着工人将研磨好的原料送入窑中时,程靖泽感叹道:“有此神器,何愁民生不富啊!”
参观完毕,夕阳已经西斜。
程靖泽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他直接与赵樽、韩蕾坐在田埂上,一边吃着民夫们的粗茶淡饭,一边敲定了合作的细节。
“首批水泥十日后便可运往甘络县。韩蕾计算着,“我们派百名熟练工协助施工,还可以派三蹦子运输队运送,这样可以加快速度。”
程靖泽连连点头:“甚好!下官访友回去立即召集民夫配合。”
他犹豫了一下,又道,“王爷,下官还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购买几头那种新式猪种和玉米种子?”
赵樽大笑:“程大人果然有眼光!这样吧,猪崽和种子就当是我们送给甘络县的礼物。只盼大人善待百姓,让更多人过上好日子。”
闻言,程靖泽连忙起身,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王爷大恩,下官铭记于心。他日甘络县若有所成,全靠王爷今日指点!”
暮色渐浓,程靖泽登上马车,喜滋滋的继续访友之行。
谈下如此一单大生意,上万民的民夫不再需要让他们掏银子养着,而是能够自给自足。赵樽和韩蕾也很高兴,这是他们迈出苍州外的第一步。
他们将这个消息告诉民夫们,民夫们更是欢呼雀跃。
赵樽和韩蕾便开始着手人员和生产施工的安排,一直忙到子时时分才得以休息。
而五更时,巡夜的梆子刚敲过不久,冀州城的夜色浓得化不开。这个点,正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候。
天边残月被厚重的乌云遮蔽,只余几颗黯淡的星子勉强照亮王府高耸的围墙。
夜风卷着落叶在青石板上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声响,恰好掩盖了几十双靴子踏过瓦片的细微动静。
王府内一片寂静,只有几队值夜的府兵举着火把在回廊间来回巡视。
突然,几道黑影如鬼魅般翻过高墙,悄无声息地落在庭院中。
为首的黑衣蒙面人打了个手势,十余名黑衣人立即分散开来,有的解决巡逻的府兵,有的直奔内院。
刀光闪过,两名府兵还未发出声音便已倒地,鲜血顺着青石板的缝隙缓缓流淌。
“动作都轻些。”为首的黑衣人蹲在假山边,声音压得极低。
他面罩上方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冷光。
“记住,冀州王的卧房在后院‘养心居’,找到后立刻发信号。”
墙下众人无声点头,如同鬼魅般潜入王府后院。
他们训练有素,走路时连一片落叶都不曾惊动。
可谁也没想到,冀州王前两月刚扩建了府邸,原本的布局图上又多出了几处新修的院落。
“头儿,这不对啊。”一个身材瘦削的黑衣人凑到首领身边,声音里透着焦躁,“地图上明明说过了荷花池就是养心居,怎么又多出个三进院子?”
看来,他们的情报有误。
黑衣人首领眯起眼睛打量四周。月光下,亭台楼阁连绵不绝,飞檐翘角在夜色中勾勒出复杂的轮廓。
他刚要开口,远处突然传来铁甲碰撞的声响。
“什么人!”一队巡夜府兵转过假山,火把的光亮骤然撕开黑暗。
“动手!”
首领厉喝一声,腰间长剑已然出鞘。寒光闪过,最前面的府兵喉头绽开一道血线,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轰然倒地。
“有刺客!快保护王爷!”剩余的侍卫顿时炸开了锅。
铜锣声、呐喊声瞬间打破了夜的寂静。
十几名府兵手持长矛从四面八方涌来,却见几十名黑衣人身形如鬼似魅,剑光织成一张死亡之网。
鲜血喷溅在汉白玉的栏杆上,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色。
黑衣人首领注意到有五六名侍卫不战反退,拼命朝西侧的院落奔去。
“那边!”他嘴角扯出冷笑,剑锋朝着西侧一指:“一个不留!”
养心居内,冀州王正搂着新纳的侧妃酣睡。
三十出头的他大腹便便,鼾声如雷,床榻边还散落着夜宵未吃完的鹿茸糕饼。
“王爷!王爷快醒醒!”侧妃被外面的喊杀声惊醒,纤细的手指拼命推搡着身旁的肉山。
“嗯……爱妃别闹……”
冀州王迷迷糊糊地挥手,嘴角还挂着亮晶晶的涎水。
“王爷,快起来,外面在喊有刺客呀!还有刀剑的声音。”侧妃的声音都变了调。
“砰!”
就在这时,房门被猛地踹开,夜风灌入,案头上的烛火剧烈摇晃。
“啊!”
一声女子的尖叫划破夜空,随即戛然而止。
冀州王终于惊醒,他猛地睁开眼,也尖叫一声,臃肿的身躯像条搁浅的鱼般弹坐起来。
“你……你你们是何人!”
他手忙脚乱的抓起枕边的镶宝石长剑,剑尖抖得像风中的芦苇。
年轻貌美的侧妃缩在他身后,锦被滑落,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只见三个黑衣人持刀闯入,为首之人刀尖滴血,刀锋泛着森冷的光芒,而面罩上还不知染着谁的鲜血。
为首的黑衣人冷笑一声,缓步逼近:“王爷觉得会是何人,如此大费周章来杀你呢?”
冀州王的瞳孔猛地收缩,他背靠着床柱,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
“难道……是新……不,不可能!不会的。”他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虽然他与新帝并非一母同胞,但他们毕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啊!
何况那日,荆州王在大殿上时,他们都承诺过,无论是谁继承大统都必须善待兄弟。
新帝不是已经让他们回封地了吗?为何又要秋后算账?
“不,不会的……皇兄答应过我们……”冀州王喃喃自语。
“哼!”黑衣人统领冷笑一声,“如此天真,还敢争位。真是……”
他话音未落,醒悟过来的冀州王突然拔高声音大喊:“来人,快来人啊!有刺客。”
黑衣人首领嗤笑一声:“王爷还是省省力气吧,您府上的府兵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他挥了挥手,另外两名黑衣人立即向床榻扑去。
“住手!”
冀州王怒吼一声,挥剑挡住其中一人。剑刃相击,火花四溅。
他虽然自幼习武,但养尊处优多年,现在哪里是这些训练有素的杀手的对手?
只一个回合下来,他的手臂就已被划开一道口子,红得刺眼鲜血顺着手腕滴落在地。
“啊——”
侧妃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已是面无人色。一个黑衣人闪身上前抓住她的头发将她拖下床榻。
她只穿着单薄的寝衣,在挣扎中衣襟散开,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放开她!我有银子,我可以给你们很多很多的银子。”冀州王目眦欲裂,想要冲过去却被首领拦住。
“王爷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黑衣人首领的刀如毒蛇般刺来,冀州王勉强格挡,却被震得后退数步,撞在梳妆台上。
铜镜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保护王爷!”
“别想跑。”
“快,全杀了。”
这时,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喊杀声,兵器的交鸣声中,幸存的王府府兵终于赶到。
黑衣人首领眉头一皱,厉声道:“速战速决!”
混战中,侧妃挣脱束缚,扑向冀州王:“王爷小心!”
一支暗箭破空而来,她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冀州王面前。
箭矢穿透她的胸膛,鲜血瞬间染红了雪白的寝衣。
“慕儿!”
冀州王一边迎战,一边痛呼。
泪水模糊了他视线,侧妃张了张嘴,却只吐出一口鲜血,眼中的光彩迅速消散。
“我跟你们拼了!”
冀州王舞起长剑疯狂地向黑衣人冲去。他的招式已毫无章法,全凭一股悲愤支撑。
一名黑衣人被他刺中肩膀,但随即就有三把刀同时刺入他的身体。
冀州王跪倒在地,鲜血从嘴角汩汩溢出。
他抬头看向黑衣人首领,眼中充满不甘:“告诉……告诉我……是不是……皇兄……”
首领蹲下身,在他耳边低声道:“王爷聪明一世,怎么临死反倒糊涂了?除了陛下,谁还能调动暗卫?”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垂死的冀州王,“您放心,齐州王、荆州王很快就会来陪您。黄泉路上,您绝不会孤单。”
冀州王的眼中闪过一丝恍然,随即是深深的绝望。
他终于明白了,新帝至始至终就从未打算放过他们这些兄弟。
让他们回藩王,不过是做给世人看的罢了,为的就是博得一个兄友弟恭、仁德为君的好名声。
他想要大笑,却只咳出一口鲜血,最终倒在了血泊中,眼睛仍不甘地睁着。
“清理干净,做成山匪所为。”黑衣首领冷声命令,“把值钱的东西都拿走,女眷的尸体……”
他垂眸嫌恶地看了眼衣衫不整的侧妃,“摆得像是被凌辱过。”
“是!”
黑衣人们迅速行动起来,有人故意在墙上留下粗糙的刀痕,有人将几把民间常见的砍刀丢在尸体旁。
一名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里面装着几缕马鬃和几枚生锈的箭头,故意撒落在庭院中……
“统领,发现密室,里面有不少金银。”一名黑衣人前来禀报。
黑衣首领点点头:“全部带走,正好作为山匪的赃物。”
他环顾四周,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破绽后,挥手道:“撤!”
临走前,他踢了踢冀州王的尸体,语气甚是冷漠。
“走,下一个是齐州和荆州,我们必须加快脚程,在这里耽误了时间,已经让他们多活了两日。”
剩下的黑衣人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满院的尸体和血腥气。
夜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落在冀州王死不瞑目的脸上。
黎明前最黑暗之时,冀州城的百姓仍在熟睡,无人知晓这座豪华王府中发生的惨案。
等到天明,这里只会留下一桩“山匪洗劫王府”的悬案,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
而此时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御书房的灯火依然通明。
新景帝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手中把玩着一枚白玉棋子,轻轻放在棋盘上,正好堵死了黑棋的最后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