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从宫里回来时,身边还有邓峥等人,赵时晴没有机会和萧真议论宫里发生的事,因此,今天一大早,赵时晴连早食都没吃,便带着凌波、泥鳅、秀秀和沈望星一起去了如意舫。
之所以大家一起去,是因为如意舫湖边的一片空地,很适合放风筝,秋高气爽,正是放风筝的时候。
萧真没想到,一大早会来这么多人,听说他们都还饿着肚子,便让大壮去买早食。
赵时晴:“不用不用,我们带了,借你这里的厨房用一用。”
那么大的如意舫,只住了萧真、大壮和江平等人,主仆加在一起也只有六个人。
至于厨子,除了萧真以外,全都是厨子,至于口味,吃不死人就行。
说是自己带了,那就真的带了。
大壮看得眼睛都直了,只见几人七手八脚从车上搬东西,油盐酱醋,整条的腊肉、腊肠,还有做好的包子,甚至还有一坛子酱菜和一坛子咸鸭蛋。
这些东西一股脑搬进厨房,今天的大厨是凌波,二厨是秀秀,泥鳅负责烧火,沈望星负责在旁边给他们念话本子。
大壮张着嘴巴,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们平时也是这样烧饭的?”
凌波:“家里有厨娘。”
秀秀:“还有纪大娘。”
泥鳅:“还有如意姑姑。”
沈望星:“她们不许我们进厨房。”
大壮懂了,也就是说,这几位平时其实是连灶台都不会靠近的。
赵时晴正在和萧真说起昨天在宫里,她和三小只看到的那件事。
赵时晴说道:“慧明公主会怎样,应该不会死吧?”
萧真摇摇头:“只要她不自尽,皇室是不会处死她的,她的下场应是紫竹观或者慈恩寺。佳柔长公主常去紫竹观,所以慧明多半会去慈恩寺,那里比紫竹观要艰苦多了。”
赵时晴不用猜也知道,这些年出宫的嫔妃,大多都是去了紫竹观,再加上有佳柔长公主,紫竹观得到的皇室供奉远远多过慈恩寺。
如果慧明公主去了慈恩寺,那是真的受苦去了。
赵时晴叹了口气;“同样是在宫里长大的,赵廷珞有八百个心眼子,慧明公主还不如十岁小孩。”
萧真语气淡淡:“人和人不同。”
赵时晴看得出来,萧真对慧心慧明这两位公主没有丝毫同情,想来也是和当年孙选侍的所作所为有关。
赵时晴说道:“下一步就是废太子了吧。”
萧真颔首:“哪怕太子和慧明的事天下皆知,在朝堂上也不会因此废黜太子,多半会让太子自己请辞让贤。”
赵时晴对朝堂之事所知不多,但是她相信萧真的判断,因为她也觉得这件事的作用,就是让皇帝下决心废掉太子,现在皇帝决心已下,自是会有人把枕头递过来。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自然而然说到了杨胜秋,萧真说道:“杨胜秋想要求娶冯雅兰。”
想到赵时晴可能不知道冯雅兰,萧真解释:“她是冯佳荷的姐姐,冯恪的庶女,虽是庶女,却很得冯恪看重,那一世她的运气却不太好。”
赵时晴忙问:“怎么不好了?”
“那一世她嫁的是进士郎......”萧真说到这里,忽然顿住。
赵时晴看向他,问道:“怎么了?”
萧真深呼一口气,缓缓说道:“我好像忽略了一件事。”
赵时晴问道:“什么事,重要吗?”
萧真:“以前并不重要,可是现在却很重要。”
他笑了笑,继续说道:“冯雅兰的夫君姓郎,名叫郎秋白,是郎静的侄儿。郎静就是以前的韩城父母官,他的岳父与冯恪是故交,而他调到京城后,也拜在冯恪门下,他的侄儿郎秋白是那一年的二甲进士,娶冯恪庶女冯雅兰为妻。”
萧真说到这里,赵时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杨胜秋在韩城时便是郎静府上的西席,他是跟随郎静一家进京的,他家还有个女儿叫郎玉玉。
你是怀疑那个郎秋白就是杨胜秋?”
萧真点点头:“可惜上一世我并没有见过郎秋白本人,不知道他的相貌。”
他继续说道:”有一年童州四地水患,永嘉帝派五皇子前去赈灾,当时五皇子与三皇子是最好的兄弟,三皇子特意让自己的连襟郎秋白同行,而郎秋白当时在工部,他是以工部官员的身份随行的。
那次赈灾错漏百出,款项没能用到治理河道和安置灾民上面,五皇子完全被架空,最后背锅的也是他,那次灾情死伤上万百姓,其中就包括郎秋白,五皇子赈灾不力,削去皇籍,贬为庶人,自尽于府中。
郎秋白死后,冯雅兰年纪轻轻便守寡,本已很可怜,可是天漏偏逢连夜雨,她唯一的儿子也被拐子拐走了,她心灰意冷,从此便闭门不出,再后来便没有她的消息了。”
赵时晴大吃一惊,郎秋白是杨胜秋也就罢了,偏偏这个郎秋白还是以身殉职的。
“那一世你关注过这件事吗?”赵时晴问道。
萧真说道:“五皇子被贬,有我一份力。”
“那郎秋白呢,他真的死了吗?”赵时晴又问。
萧真一怔,摇摇头:“那一世,他只是一个小人物,就如这一世,他若不是杨老大夫的孙儿,于我,也同样是一个小人物。”
更何况,上一世,郎秋白连状元都不是,娶的又是冯家庶女,去的也是六部里最不受重视的工部,到死也只是一个从五品,他这样的人,不仅萧真不会重视,其他人同样不会。
萧真说道:“我之所以还记得他这个人,还是因为他的儿子。当年,他儿子被拐的事,在京城闹得很大,京城治安一向很好,甚少会有拐卖孩子的事情发生,更何况那还是冯恪的外孙。
冯雅兰带着孩子去白云观上香,一转眼孩子就不见了,找遍白云观,也没有找到孩子的踪影。
一时之间流言四起,甚至还传出用小孩的内脏泡酒的谣言,京城人人自危,那段时间,街上都看不到小孩玩耍了。”
赵时晴忽闪着大眼睛:“那一世你没有留意过郎秋白这个人,那么现在你假想一下,假如郎秋白就是杨胜秋,那么为何两世有所不同,这一世他没有成为郎静的侄儿,而上一世,郎秋白也没有考上状元,你想想看,为什么会不一样?”
萧真的目光落在赵时晴脸上,比起在吴地时,小姑娘的五官又长开了一些,少了两分青涩,多了两分明媚。
“上一世和这一世的变数就是你。”
“上一世你没有出现,梁王府没有了,我的家也没有了。躲在暗处的杨胜秋看到的是危机,是杀戮,他怕了,所以他给自己找了一个靠山,那就是郎家。
我打听到一个消息,这一世杨胜秋之所以能以弱冠之年便到郎府做西席,主要原因便是他救过郎静的儿子。
想来上一世的郎秋白也是如此。
郎静虽然官职不高,但在当时,无论是郎秋白还是杨胜秋,郎静都是他能抱到的最粗的大腿。
上一世我父母被害,梁王府危机,梁王府与萧家的战争,全都发生在科举前后,因此,那一世的郎秋白小心翼翼,就连科举也要隐去锋芒,他只考了个二甲,考上进士,却不会引人注意。
而这一世的杨胜秋志向更加高远,他不满足于借着做西席的机会接近郎静,为郎静夭折的幼弟承继香火,他的目标在京城,这个幼年时被迫离开,却念念不忘的地方。
所以,这便有了前世隐姓埋名的郎秋白,和这一世的状元郎杨胜秋。”
赵时晴冲着萧真竖起拇指,不愧是她看上的人。
念头一起,小姑娘的耳朵尖尖又红了,哎呀呀,谁看上他了,顶着一张假脸,谁会看上。
夸奖的话到了嘴边,就变味了:“不愧是我舅舅,真厉害!”
萧真:......
趁着萧真没有反击,赵时晴连忙岔开话题:“如果郎秋白真是杨胜秋,我怀疑那一世,三皇子让他跟随五皇子,不是去做事的,而是去捣乱,那次出了那么大的漏洞,一定和他有关系!
你想想,是不是?”
萧真想了想,说道:“当时查出了五个人,全部都是跟随五皇子一起去童州的,这五人全部参与,他们瞒天过海,架空五皇子,贪墨修缮款,又贪墨赈灾安置款,甚至还杀了两名地方官,这五个人都是五皇子的亲信,也是他信任的人,他们全都是被凌迟的,而做为随行的唯一一个三皇子的人,郎秋白却殉职了。
现在回想起来,因为他是殉职,所以从始至终没有人怀疑过他,更没有人调查过他。
他这一死,却是彻底洗白了自己。”
赵时晴呵呵冷笑:“或许他没死,只是借死远遁,还有他儿子,说不定真正的拐子就是他,或者是他派来的人。”
萧真也是这样想的,可是他又有些不解:“那他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他是为了三皇子吗?可他死了,不论真死假死,都是死了,除非他相信,三皇子登基之后会让他死而复生,可是直到我死的时候,三皇子也没有登基,皇帝也还健康活着。
再说,他若真是想等到三皇子登基那日,也没有必要带走自己的儿子,儿子留在京城,自有冯家人护着,无论如何也比跟着他隐姓埋名要好得多。”
赵时晴同样不解,是啊,他为何还要千方百计带走儿子呢。
难道不准备回来了?
他日三皇子登基,论功行赏,他也不回来了?
赵时晴想不通,她又想起杨老大夫留给孙子的那封信,信上那个莫名其妙的地图。
她敲敲脑袋:“我还是太笨了。”
萧真微笑,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可是门外却响起凌波的声音:“二小姐,开饭了!”
赵时晴一下子来了精神,什么郎秋白,什么杨胜秋,对于正在长身体的赵时晴来说,全都没有吃饭重要!
包子煎成两面金黄,还有一锅熬出米油的小米粥,配上万如意腌的八宝酱菜,赵时晴吃得很香。
萧真看着她吃饭,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看别人吃饭也是一种享受。
“你好像又长高了。”萧真由衷说道。
赵时晴眼睛亮了:“真的?那我再多吃一点,我想长得更高,像姐姐一样高。”
吴地人普遍个头不高,赵时晴在吴地已经算是身材高挑了,可是比起赵云暖还是矮了一点,在她看来,要长到姐姐那个高度才是正正好,不仅穿衣裳好看,骑在马上也是英姿飒爽,不像她,明明已经及笄了,可是在别人眼中,她还是一个小孩。
萧真轻笑,前世,十八岁之前的他也是如此,想长大长高,想威风凛凛,想万众瞩目。
那时的他做梦也想不到,十八岁之后,等待他的是尸山血海。
他的朝气,他的锐气,全都在无休止的杀戮和逃亡中磨灭殆尽,即使重活一世,也终不似,昔日少年时。
看着赵时晴和她的小伙伴,萧真时常会忍不住说上一句“年轻真好”。
可是他其实也只比赵时晴大三岁而已。
他也还是一个少年。
赵时晴吃完自己的,见萧真没动筷子,问道:“你不饿?”
萧真点头:“嗯,你来之前,我用过早食了。”
赵时晴:“你不早说!”
她拿过萧真面前的吃食,又是一轮风卷残云......
除了几条老腊肉,几个人把自带的食材全部装在了肚子里,然后腆着吃着鼓鼓的肚子,跑去放风筝。
窗外传来他们的笑声,时不时还会夹杂着一两声口哨声。
忽然,窗前探出一张笑脸:“你躲在屋里做什么,快出来,我教你放风筝!”
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掌出现在他面前,萧真下意识地伸出自己的手,可是他的手刚刚伸出来,就被赵时晴抓住,然后一拉一拽,便把萧真从窗户里拽了出来。
秋高气爽,天高云淡,秋风起,吹落了树叶,吹起了风筝,也吹散了心头的阴霾。
萧真想,他会永远记住这个秋日,吃饱喝足,有小友,有风筝,有个耳尖红红却拗着叫他舅舅的可爱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