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在沈慕言冰冷的手背上。她盯着那双眼失去神采的眼看了许久,突然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崩溃已被一层冷硬的决绝覆盖。嫁衣的红绸还沾着血污,她却挺直脊背站起身,裙摆扫过地上的碎骨,发出细碎的响。
“阿木尔,” 她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把他们…… 带回义庄。”
阿木尔愣了愣,赶紧应了声,和凌天一起用白布裹起两具尸身。逸尘抱着卯澈,小爪子揪着她的衣角,像是在安慰。顾小妖没看他们,目光扫过沈兴虎和炼骨女的尸体,又落在街角那几封散落的信 —— 红色的、白色的、绿色的,此刻都被血浸透,像几朵妖异的花。
“这些信,” 她弯腰捡起最上面那封红色的,请帖边缘的咒纹早已淡去,却仍透着股阴邪的气息,“我没寄过,冷言的、姨母的、还有那对畜生的…… 都不是我寄的。”
凌天裹尸布的手顿了顿,茶蘼玉簪的流苏轻轻晃:“我猜到了。能模仿你的笔迹印章,还精准挑动所有人的软肋,这背后定有人在布局。”
顾小妖点点头,转身看向他,嫁衣的红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凌仙友,此处人多眼杂,不便多说。” 她指了指万药商会的方向,“先安顿好他们,随我去密室一叙。我总觉得,这不是结束,是开始。”
“好。” 凌天应得干脆,将沈慕言的尸身小心抱起 —— 红袍下的身体已经开始僵硬,却仍保持着最后望向顾小妖的姿态。冷言的尸身由阿木尔扛起,月白剑袍上的血迹在阳光下泛着暗褐,像幅破碎的画。
义庄设在万药商会后院的竹林里,青石板路被竹影筛得斑斑驳驳。顾小妖亲自将两具棺木并排安放,棺盖合上时,她伸手摸了摸沈慕言棺木上的木纹,又碰了碰冷言棺木边缘的剑痕,指尖的温度透过木头传过去,却再也暖不热里面的人。
“就葬在这里吧。” 她轻声说,“挨着我爹娘的衣冠冢。”
竹林深处的衣冠冢前,还立着顾燕夫妇的牌位。顾小妖蹲下身,用袖子擦了擦牌位上的尘,低声道:“爹,娘,害你们的人伏法了。只是…… 女儿没护住想护的人。”
风穿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响,像谁在叹息。
安置好后事,顾小妖脱下染血的嫁衣,换上身素色罗裙,重新束起头发,胎记上的药粉被她用清水洗去,露出原本的淡红。再走进密室时,她已全然是万药商会会长的模样,指尖敲着石桌,上面摊着那三封血信。
“寄信人知道冷言对我的执念,知道姨母藏着的往事,甚至知道沈慕言是那对邪修的儿子。” 她指尖点过信纸,“他太了解我们了,像躲在暗处的毒蛇,把每个人的软肋都摸得清清楚楚。”
凌天看着那些信:“或许…… 是个擅长幻术或咒术的人。”
顾小妖抬眼:“不管是谁,他搅乱我的婚礼,杀了慕言和冷言,绝不会只是为了看场闹剧。” 她攥紧拳头,指节泛白,“他想要的,一定不简单。”
密室的石门紧闭,隔绝了外面的风。石桌上的油灯跳动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顾小妖望着跳动的灯火,忽然想起沈慕言说 “我无缘的妻子” 时的眼神,心口猛地一抽,却硬生生忍住了泪。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她要找出幕后之人,要护住万药商会,要替他们,好好活下去。
“接下来,该查查这信是从哪里寄来的了。” 顾小妖的声音在密室里回荡,带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还有那个藏在暗处的人 —— 不管他是谁,我顾小妖,接招了。”
密室的油灯忽明忽暗,将顾小妖的影子投在石壁上,随着她敲击石桌的动作轻轻晃动。她指尖碾过那封染血的红帖,罗裙上的竹影纹被灯光照得格外清晰:“苏辞是瑞王的人,三番五次来劝我站队,都被我拒了。” 她抬眼看向凌天,眼底带着商人特有的敏锐,“我拒绝得越坚决,瑞王就越难堪。他想逼我就范,让我孤立无援,苏辞确实有动机。”
可她话锋一转,眉头又蹙起来:“但她怎么会知道冷言的执念?知道姨母藏了十几年的秘密?甚至知道沈慕言的身世?这些事,连万药商会的老人都未必清楚。” 她指尖在石桌上划了道痕,“除非有人给她递了消息,一个对我过往了如指掌的人。”
凌天声音沉了沉:“或许是咒梦璃。”
“咒梦璃?” 顾小妖重复着这个名字,眉头拧得更紧,胎记因疑惑微微泛红,“从未听过。我与她素无往来,既非商敌,也无旧怨,她为何要费这么大功夫害我?难道是瑞王许了她什么好处?比如万药商会的珍稀药材?”
“她不是为了利。” 凌天摇头,油灯的光映在他眼底,带着几分凝重,“咒梦璃是个极可怕的女邪修,修为深不可测,没人知道她的跟脚。她与瑞王更像互相利用 —— 瑞王需要她的手段扫清障碍,她则…… 需要闹剧来取乐。”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她最擅长窥人隐私,勾人执念,尤其喜欢看至亲反目、仇人相杀的戏码。越惨烈的悲剧,越能让她兴奋。这次的事,精准挑动冷言的占有欲、姨母的愧疚、你和沈慕言的血海深仇…… 太对她的胃口了。”
“以他人痛苦为乐?” 顾小妖的指尖猛地攥紧,石桌上的信纸被捏出褶皱,“这是什么怪物?”
逸尘往卯澈怀里缩了缩,小爪子扒着卯澈的毛,声音细若蚊蚋:“最好…… 最好不是她亲自来…… 上次远远见过一次,看一眼就头晕……” 他抖了抖,鹿茸上的绒毛都竖起来了,“实力好恐怖,比自己见过的其他邪修都厉害千百倍……”
密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油灯的火苗被风吹得晃了晃,投在石壁上的影子扭曲成张牙舞爪的模样。顾小妖看着那三封血信,突然觉得背后发凉 —— 如果真是咒梦璃,那对方的目的绝不止搅黄一场婚礼这么简单。她要的,恐怕是看着自己一步步坠入深渊,看着万药商会分崩离析,在绝望里彻底毁灭。
“不管是苏辞借了她的手,还是她自己要来找麻烦。” 顾小妖深吸一口气,重新挺直脊背,眼底的怯懦被冷硬取代,“来了就接招。” 她抬手将信纸拢起,用烛火点燃,“沈慕言和冷言不能白死,这账,我迟早要算清楚。”
火苗舔舐着信纸,顾小妖望着跳动的火焰,忽然想起沈慕言最后那句 “我无缘的妻子”,心口的钝痛再次翻涌,却被她死死压下去。
现在不是沉溺悲伤的时候。她身后是万药商会,是死去的亲人与爱人,她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先查苏辞的动向。” 她看向凌天,眼神锐利如刀,“既然她是瑞王的人,总能找到些蛛丝马迹。至于咒梦璃……”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决绝,“不管她来没来,我都得准备好。”
油灯的光映在每个人脸上,有凝重,有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决心。密室的石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却隔不断即将到来的风暴。而这场风暴的中心,顾小妖已收起所有脆弱。
密室的油灯把顾小妖的影子投在石墙上,她捏着狼毫笔的手很稳,笔尖在宣纸上划过,留下力透纸背的字迹。墨汁是万药商会特有的灵墨,遇水不晕,遇火不化,写出来的字带着淡淡的药香。她写得很快,仿佛早就在心里盘算了千万遍,直到最后落下 “顾小妖” 三个字,才蘸了点朱砂,按上自己的私印 —— 一枚刻着灵犀草的小印,边角已被磨得光滑。
她把纸推到凌天面前时,指尖微微发颤,却很快收了回去,拢在袖中,像是怕被人看出心绪。
凌天拿起宣纸,目光扫过开头的 “遗嘱” 二字,瞳孔猛地一缩。纸上密密麻麻列着万药商会的资产:通云国各地的药圃、 炼丹房、各家分号、仓库里囤积的珍惜灵草灵花灵药灵果、地下密室的稀有矿石…… 甚至连账房先生的名字、各分号掌柜的履历都附在后面,详尽得像本商会年鉴。最后一行赫然写着:“若顾小妖身死,上述所有资产,尽归凌天所有,旁人不得干涉。”
“顾姑娘这是……” 凌天的指尖捏着宣纸边缘,纸角被他攥得发皱。万药商会的家底,抵得上半个通云国的国库,她竟就这么轻易地递到了自己面前,像在交付一袋寻常药材。
“我的天!” 阿木尔凑过来看了两眼,他揉了揉眼睛,又凑近些,“这、这药圃就有万千来亩?还有那库房里的药材…… 这得值多少钱啊!”
逸尘和卯澈趴在纸上,小爪子点着数字,小脑瓜转得飞快。“十、十五个零?” 逸尘数得晕乎乎,鹿茸都快戳到纸上,“能买多少灵果糖啊?” 卯澈则盯着 “千年何首乌” 几个字,口水差点滴在宣纸上,显然把这当成了好吃的。
顾小妖看着他们的反应,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很快又敛去,只剩下眼底的平静:“不必惊讶。” 她看向凌天,胎记在油灯下泛着浅红,“凌兄是慕言的朋友,这几日相处,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看得明白。”
“你是五品医师,”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对药材的理解,比那些只懂钻营的商人强得多。万药商会交到你手上,至少不会变成只认钱的空壳子。” 她指了指附页上的名单,“经营的事不用你费心,账房的老周、分号的王掌柜都是跟着我爹打拼的老人,忠心得很,你只需守住家业,别让它落入坏人手里就行。”
油灯的火苗跳了跳,映得她眼底有微光闪动。“我爹娘走得早,冷言和慕言也不在了,月姨母一心清修……”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曾揪过沈慕言的耳朵,曾给冷言包扎过伤口,如今却只能握着支笔,写一份可能用得上的遗嘱,“瑞王盯着万药商会不是一天两天了,咒梦璃的手段又阴毒,我怕是…… 撑不了太久。”
“若是我死了,” 她抬起头,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像淬了药的银针,“这商会就成了无主之物。瑞王必定会趁虚而入,到时候这些资产肯定会被他拿去扩充势力” 她把遗嘱往凌天面前推了推,“我活着的时候立好这份东西,把商会给你,就算我真遭了不测,他也别想从这里捞走半点好处。”
凌天握着遗嘱的手紧了紧,宣纸上的灵墨带着微凉的触感。他看着顾小妖,这个前几日还会揪着沈慕言耳朵骂人的姑娘,此刻眼底没有半分留恋,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忽然明白了 —— 这不是托付,是她在用最后的力量,给万药商会筑起一道防线。
“顾姑娘,” 凌天的声音有些沉,“我定会护好你,护好万药商会,这遗嘱…… 或许用不上。”
顾小妖笑了,这次的笑里带了点暖意,像冰雪初融:“但愿如此。” 她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收好它吧。就当…… 给我留条后路,也给万药商会留条后路。”
油灯的光透过宣纸,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映在石墙上,像一张无形的网,网住了顾小妖的牵挂,也网住了凌天即将扛起的责任。阿木尔握着玄铁刀,挠了挠头,突然觉得手里的刀好像变重了;逸尘和卯澈也抱住顾小妖,小声说:“我们也会帮忙的。”
密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灵墨的药香在空气中弥漫。顾小妖望着窗外的竹林,那里埋着她想护的人,而眼前的遗嘱,是她想护的最后一点东西。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至少此刻,她把能做的,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