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小刀正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飞溅地介绍着自己让人租的这处宅院。
他那带着浓重东北口音的解说声在暮色中格外响亮,连院墙外梧桐树上的麻雀都被惊得扑棱棱飞起。
“老板你们不知道,听说这宅子可还是前朝一个本地举人老爷建造的呢!
他……”
正说在兴头上,李憨却突然抬手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粗糙的手指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干脆的弧线:
“嗯,这些陈年旧事都不用提了,反正也是租来暂时用的,都无所谓……”
说这话时,他目光扫过院落里斑驳的影壁和爬满藤蔓的围墙,声音低沉而果断:
“……大家还是先进屋再说!”
说完便迈开步子,那双沾满旅途尘土的鞋子踏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径直走向正屋,伸手推开那扇雕花木门。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呻吟,仿佛在诉说着这老宅多年的寂寞。
旋即鼻息间便闻到一股夹杂着木头腐朽气息的霉味扑面而来,让跟在后面的彪子他们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李憨手掩口鼻,站在门口眯起眼睛向内看去。
夕阳的余晖从门缝斜射进来,瞬间便照亮了空气中那些漂浮着的细小尘埃。
那些灰黑色微粒在光束中舞动,就仿佛是安静多年,突然被惊扰到的精灵……
“看来这些房间应该许久都没人住了,咱们还是先打扫一下吧……”
李憨说着,拿过一旁的扫帚便抬脚跨过了那道早已经褪去原本色的门槛。
屋内陈设简单但出奇地整洁,显然有人定期打扫。
故而想要睡人的话,只需要略微清扫遍即可。
正屋中间,一张暗红色的八仙桌摆在厅堂中央,桌面上还放着一盏铜制的煤油灯,灯罩明显被擦得锃亮。
墙角整齐地摞着几个樟木箱,箱盖微敞,露出里面空荡荡的衬布……
最让李憨眼前一亮的是正对门口的墙上,赫然贴着一张泛黄的沪市地图。
地图边角已经卷曲,但上面墨迹依然清晰可辨。
尤其那几条主要干道,居然被人用红蓝铅笔给特意标注了出来,在昏暗的房间中显得格外醒目……
“好东西。”
李憨的嘴角微微上扬,并不吝于赞赏。
他粗糙的手指抚过地图上南京路的标记,那凸起的触感让李憨想起小时候在私塾里临摹字帖时的感觉。
夜幕完全降临时,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彪子他们忙活了整整两个小时,总算将马车上的生活物品都搬进了屋内。
李憨听见外间传来此起彼伏的喘息声,知道这几个兄弟累得应该不轻。
“开饭了!”
魏小刀的吆喝声,突然就从厨房方向传来。
李憨走出房门,看见院子里不知何时支起了一张榆木圆桌,魏小刀正端着一口冒着热气的大铁锅往桌上放,浓郁香味立刻弥漫开来。
那是腌笃鲜特有的咸香!
混合着春笋的清香和咸肉的醇厚,让人闻之便会感觉有些口舌生津……
彪子几人也没闲着,不多时又端上来几盘刚炒出锅的小菜:碧绿的青菜油光发亮,金黄的炒鸡蛋蓬松柔软,还有一碟切得薄如蝉翼的酱牛肉。
很快,简陋的木桌上就摆得满满当当,在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丰盛。
李憨于上首位置坐下,木椅顿时便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他环视着四个狼吞虎咽的兄弟,几人此刻的吃相活像饿了三天的难民。
彪子正捧着一海碗米饭往嘴里扒拉,腮帮子鼓得像塞了两个馒头;年纪最小的阿德则专挑腌笃鲜里的火腿片,筷子使得飞快。
“咳咳……”
李憨用筷子轻轻敲了敲碗边,清脆的瓷器碰撞声让众人都抬起头来。
“大家吃完饭后今晚好好休息……”
他威严的目光缓缓在每个人脸上扫过:
“从明天开始,两人一组分头行动看房。”
说着,他指向墙上那张地图:“重点是看南京路、淮海路这些黄金地段。”
接着手指在地图上又划出几条线,道:
“老规矩!只要是临街、热闹的铺面就去谈,买不下来的话也可以先租下来。\"
李憨的声音渐渐提高,脸上浮现出自信的神色:
“一句话,咱们兄弟现在不缺钱!\"
他说这话时,眼角微微上扬,首次露出这些年来少见的傲然神情。
确实,
星辰公司的账上资金,甚至比他这个董事长私人账户里的还要多呢。
在这年代,手握巨资可是实打实的硬通货。
论现金流,
恐怕整个沪市都找不出几家能与之比肩的。
买房?
那不过是九牛一毛!
没见他前些日子在帝都收购四合院时花了一两百万,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钱是英雄胆!
没有雄厚的资本支撑,李憨也不敢有这么大的胃口......
“知道了老板……”
“明白……”
“放心吧,我们一定不会耽误做事的……”
彪子他们嘴里此刻都塞满了食物,听到老板跟自己说话立马含混不清地应和着。
阿德甚至被饭粒呛到,咳嗽得满脸通红,却还坚持竖起大拇指表示明白。
李憨满意点点头,夹起块晶莹剔透的咸肉送入口中。
刹那间,一股咸中带甜的滋味在舌尖绽放,让她突然想起东北在老家过年时,屋檐下挂着的那些腊肉。
当初穷的时候,母亲总会把最好的那块留到除夕夜。
到吃的时候才将其切成薄片码在盘子里,油脂在烛光下闪闪发亮……
“记住……”
李憨收回思绪,声音变得严肃:“……咱们要做就做大生意,别小家子气。”
他握紧拳头砸在桌面上,碗碟轻轻震动:
“反正这沪市的生意场,迟早有咱们一席之地!”
这是晚饭期间,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之后饭桌上便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声音,和众人那此起彼伏的咀嚼声……
饭后,李憨独自站在院里的老槐树下。
这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老树粗得要两人合抱,树皮皲裂如老人手上的皱纹。
他点燃一支香烟,火星在黑暗中明灭不定。
夜风拂过,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低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