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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辈子活得就像潭州城外的湘江水,表面上风风光光流了四十里,临了才发现是打了个死结。现在被关在衡山脚底下这个破院子里,听着檐角铁马叮当响,倒把前三十年的事都记清楚了。

记得八岁那年夏天,我蹲在王府西跨院的槐树底下看蚂蚁搬家。那会儿父王刚在潭州称了楚王,大哥跟着父王在前厅议事,二哥带着人在校场练箭,就我闲得慌。蚂蚁正排着队往树洞里钻呢,突然听见头顶上\"咔嚓\"一声,我抬头就看见父王最爱的青瓷茶碗碎在青砖地上,茶汤溅了我半身。

\"小畜生!\"父王的大嗓门震得我耳朵嗡嗡响。我这才看见大哥跪在碎瓷片中间,月白袍子下摆渗出血来。父王手里攥着马鞭,指着我大哥骂:\"老子打下来的江山,容不得你指手画脚!\"后来我才知道,大哥劝父王别给中原朝廷送那么多贡品,父王当场就掀了桌子。

那天晚上我溜到大哥房里送药膏,他趴在榻上冲我笑:\"广儿,记住哥哥今天的话,咱们楚地要长久,得学蜀中孟家。\"我闻着血腥味直犯恶心,胡乱点头。大哥摸着我的头叹气:\"父王太要强,早晚要出事。\"这话说了不到三年,父王就在宴席上喝多了酒,举着酒杯说要打到闽地去,结果当晚就中了风。

父王瘫在床上那年我十一岁,天天跟着二哥在灵官庙后山练剑。二哥的剑是父王亲传的\"断水十九式\",舞起来真像要把湘江劈成两截。有回我练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二哥拿剑鞘敲我膝盖:\"广儿,记住咱们马家的规矩,谁剑快谁说话。\"他指着山下炊烟袅袅的潭州城:\"看见没?将来这城里几十万人都得听咱兄弟的。\"

父王咽气那天是长兴四年十月初七,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那天早上潭州城下了头场雪。大哥带着我们兄弟六个跪在灵堂,外头各州刺史的车马把王府三条街都堵严实了。我跪在最后头,听见二哥跟三哥咬耳朵:\"按父王遗命该是大哥继位,可他去年把朗州兵得罪光了...\"话没说完,外头突然传来马蹄声,朗州刺史马光惠带着两百亲兵闯进灵堂,甲叶子上的雪碴子簌簌往下掉。

大哥站起来的时候腿都在打颤:\"光惠叔这是何意?\"马光惠把佩刀往灵案上一拍:\"先王说过,楚地之主须得镇得住场子!\"满屋子刺史跟着点头,我看见大哥脸白得跟外头雪地似的。最后是二哥突然站起来:\"父王遗命在此!\"他从袖子里掏出张黄绢,我离得远没看清字,但见着马光惠看完绢布脸色变了三变,带着人呼啦啦全跪下了。

那天晚上大哥在父王灵前抱着我哭:\"广儿,二哥伪造遗诏啊...\"我闻着他身上酒气,吓得不敢说话。三个月后大哥\"暴病而亡\",二哥顺顺当当坐上了楚王位子。我十五岁生辰那天,二哥把我叫到书房,指着案上堆成小山的文书说:\"广儿,帮哥看着点军粮账本。\"我翻开最上头那本,看见辰州报上来饿死了三百多民夫,手抖得差点拿不住竹简。

就这么着,我在二哥手底下管了六年钱粮。二十一岁那年秋收,永州闹了蝗灾,我带着人去开官仓,看见灾民把观音土和着糠咽。回潭州路上经过衡山,老道给我算命说\"公子命里带煞,不争是福\",我啐了他一口。结果刚进城就听说二哥要打南汉,我冲进议事厅的时候,满屋子将军正吵得脸红脖子粗。

\"打南汉至少要十万石粮!\"我把账本摔在二哥案头,\"去年修水渠用了七万民夫,眼下春耕...\"二哥突然抓起砚台砸过来,墨汁泼了我半边身子。满屋子鸦雀无声,二哥盯着我一字一顿:\"马希广,记住你只是管账的。\"我抹了把脸上的墨,看见三哥在角落里冲我摇头。

那场仗打了八个月,二哥带着五万人打到韶州城下,被南汉象兵冲得七零八落。回潭州那天,我站在城楼上看见残兵败将像群蚂蚁似的往城门爬,二哥的金甲上全是泥。当天夜里,我在粮仓发现最后三仓稻米变成了砂石——管仓的参军早带着真粮食跑了。

建隆元年的冬天特别冷,潭州城里饿死了两千多人。大年三十晚上,二哥在王府摆宴,我掀了桌子:\"外头百姓都在啃树皮了!\"二哥醉醺醺地笑:\"广儿,你不懂...当王就得...\"话没说完,外头突然传来喊杀声。我们冲到前院时,看见三哥带着亲兵把大门撞开了,火把照得他脸上那道疤格外狰狞。

二哥被拖下王座的时候还在喊:\"老子是楚王!老子...\"三哥的刀比他的话快,血溅到我的靴面上还是温的。我被按在地上,听见三哥说:\"广儿,二哥糊涂,你帮哥管钱粮吧。\"我抬头看着王座上染血的虎皮,突然想起八岁那年摔碎的青瓷茶碗——原来我们马家人流的血,跟那天的茶汤一样,都是褐色的。

三哥的马靴踩着二哥的血往我这边挪的时候,我后槽牙咬得发酸。他蹲下来用带血的刀尖挑起我下巴,我闻见他身上有股熟悉的沉香味——去年端阳节他送我的香囊也是这个味儿。

\"广弟,听说你管钱粮是把好手?\"三哥的疤瘌眼在火光里一跳一跳的。我盯着他刀尖上将凝未凝的血珠子,喉咙里像塞了团湿棉花。那年我二十一,突然就明白了父王当年摔茶碗时大哥跪着的心情。

打那天起,我住进了潭州城东的别院。三哥派了八个亲兵日夜守着,说是保护,其实跟蹲大狱没两样。每天晌午有人抬两筐竹简来,晚上再来收走批好的文书。有天我在账本里夹了张字条问永州赈灾粮的事,第二天送饭的老头悄悄跟我说:\"永州饿死的人填了三个乱葬岗。\"

开春的时候,三哥突然召我去王府。正厅里乌泱泱跪着十几个县令,三哥歪在虎皮垫子上啃羊腿:\"广弟,听说你上个月省下三千石军粮?\"我后背唰地冒冷汗——那是我扣了朗州军的饷粮给衡山灾民熬粥了。

\"正要跟三哥禀报...\"我话没说完,三哥突然把羊骨头砸在县令们面前:\"都他妈学着点!这才是会过日子的!\"油汪汪的骨头滚到我跟前,三哥抹了把嘴:\"给你升个粮料使,明天去武安军大营报到。\"

武安军大营在潭州城南二十里,我带着二十车粮草刚进辕门,就被个黑脸将军拦下了。这人我认得,是当年跟二哥打南汉的旧部,姓徐,左脸上有道蜈蚣似的疤。\"马大人,\"他抱拳行礼,手指头捏得嘎嘣响,\"这月的粮少了四百石。\"

我还没开口,押车的亲兵头子呛声道:\"徐将军,现在粮料使是咱们三王爷亲封的...\"话没说完,徐仲突然拔刀架在那亲兵脖子上:\"老子问的是粮,不是人。\"我赶紧打圆场:\"徐将军,明日补上缺额。\"他收刀时刀背擦过我手背,冰凉。

第二天我亲自押粮去补缺,徐仲在粮仓门口堵我:\"马大人可知为何缺粮?\"我装傻摇头。他忽然压低嗓子:\"三王爷上月私运两千石粮去江陵卖高价。\"我手一抖,量斗里的麦子撒了满地。徐仲弯腰帮我捡,趁机往我袖子里塞了张帛书,上头歪歪扭扭写着\"武平军要反\"。

回城路上我浑身发冷。武平军驻在朗州,统帅正是当年闯灵堂的马光惠。亲兵头子突然问我:\"大人脸色怎的这般差?\"我顺嘴胡扯:\"许是染了风寒。\"他嘿嘿一笑:\"巧了,三王爷刚得了个治风寒的方子。\"我这才发现马车没往别院走,而是拐进了王府西角门。

三哥在书房泡脚,两个侍女正给他搓脚底板。\"广弟啊,\"他闭着眼哼哼,\"听说你跟徐仲处得不错?\"我两腿一软跪在洗脚水边上:\"三哥明鉴,今日补粮是循例...\"三哥突然踹翻木盆,洗脚水泼了我一身:\"武平军那个老不死的马光惠,给你递话了吧?\"

我趴在水渍里装傻:\"什么话?\"三哥湿漉漉的脚踩在我后颈上:\"广弟,你打小就不会撒谎。八岁那年偷吃父王的茯苓糕,嘴角渣子都没擦干净。\"他脚上突然用力,\"给你十天,把武安军的粮草减三成。\"

从王府出来,我中衣都湿透了。亲兵头子送我回别院时,我瞥见他腰带下露出半截刀柄——是南汉特有的弯刀。当夜我揣着徐仲给的帛书蹲在茅房,就着气窗透进的月光看了二十遍,最后把帛书撕碎了扔粪坑里。

第二天我去武安军大营,徐仲正在校场操练。三百兵丁在泥地里练突刺,吼声震得我耳朵疼。\"徐将军,从今日起粮草减供三成。\"我把令箭拍在案上。徐仲腮帮子上的疤抽了抽:\"马大人可知这意味着什么?\"我盯着他铠甲领口露出的旧伤:\"意味着将军该整顿吃空饷的了。\"

这话是赌命。徐仲突然大笑,震得帐篷顶上的灰簌簌往下掉:\"马希广,你比你两个哥哥强。\"他猛地扯开衣襟,胸口密密麻麻全是箭疤:\"武平军真要反,我徐仲第一个砍马光惠的脑袋!\"

那天之后,我白天在武安军大营挨骂,晚上回别院做假账。第七天夜里,送饭的老头突然多放了一碗醪糟。我舀到第三勺时,铜勺碰着个硬物——是半块虎符。

五更天,我摸黑蹲在茅房,就着月光看虎符上的\"武安\"二字。寅时三刻,西墙根传来三声鹧鸪叫。我踩着歪脖子枣树翻出去,墙外阴影里蹲着徐仲的亲兵:\"将军说,明日午时三刻。\"

建隆二年三月十七,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天。早上我刚到武安军大营,徐仲就把我拽进兵器库:\"马光惠昨夜动手了,三王爷带人去朗州平叛,现在潭州城里就剩五百守军。\"他往我手里塞了把剑:\"午时三刻,开城门。\"

我攥着剑柄的手直哆嗦:\"这是造反...\"徐仲突然扯开衣领,露出心口那道箭疤:\"你二哥当年把我扔在南汉象兵阵里,是你三哥补的这一箭。\"他把剑刃按在自己疤痕上:\"马希广,老子今天要么死在潭州城头,要么看着你坐进王府正厅!\"

午时的太阳白得晃眼。我带着二十个扮成粮贩的死士蹲在西市,看着日晷影子慢慢挪。突然听见城头鼓响,徐仲在城门楼上举火为号。我咬牙往前冲时,身后粮车底下哗啦啦抽出四十把横刀。

守城的参将是三哥小舅子,正搂着妓女在箭楼吃酒。我们冲上城墙时,他裤子还没提上。徐仲的人从外头撞开城门,武安军像黑水似的涌进来。我抓着鼓槌猛捶城鼓,震得虎口裂了口子。满城百姓都在喊\"楚王换人啦\",其实他们根本不知道换的是谁。

三天后三哥兵败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王府库房对账。徐仲拎着血糊糊的包袱进来,往案上一抖,滚出个双目圆睁的人头——是马光惠。\"你三哥被这老东西砍了,尸首扔在朗州护城河里。\"徐仲用刀尖挑开账本,\"现在该你坐这个位置了。\"

我盯着三哥的人头,他眉骨上的疤还新鲜着。徐仲的刀架在我脖子上:\"马希广,老子能扶你上来,也能...\"我抓起案上的楚王印往地上一摔:\"那就再摔碎一次!\"玉印磕掉个角,徐仲的刀反而收了回去:\"成,有点马家子孙的尿性。\"

十月二十三我继位那天下着冻雨。礼官唱喏的时候,我摸着王座扶手上没擦干净的血迹,突然想起十五岁那年二哥让我看饿死民夫的竹简。徐仲带着武安军诸将跪在殿下,我数了数,盔甲缝里都在往下滴血水。

当晚我在父王灵位前跪到三更天。供桌上的长明灯爆了个灯花,我抬头看见梁上悬着的父王佩剑,突然明白当年大哥说\"学蜀中孟家\"是什么意思——人家孟昶好歹撑了三十多年,我们马家兄弟十年就换了三个楚王。

徐仲半夜闯进灵堂,拎着两坛子酒:\"喝点?\"我接过酒坛灌了一大口,辣得眼泪直冒。\"当年你父王在这间屋子教我练剑,\"徐仲摸着柱子上的剑痕,\"他说马家男儿宁可站着死。\"我突然把酒坛砸在父王灵位前:\"那徐将军教我,如今该怎么活?\"

徐仲盯着满地碎陶片看了半晌:\"先活过这个冬天吧。潭州城里还有五万张嘴等米下锅,朗州那边马光惠的残部投了南唐,北边赵匡胤的探子已经摸到岳州了。\"他解下佩刀扔给我,\"马希广,你现在流的每一滴汗,都得对得起你摔碎的那个王印。\"

那夜之后,我当真像换了个人。每天四更天就爬起来看塘报,跟老农学怎么算亩产,甚至亲自去修被二哥挖断的水渠。徐仲说我中了邪,我说我是怕夜里闭眼看见三个哥哥的血脸。

转年开春,南唐突然发兵攻朗州。我在议事厅拍桌子:\"打!当年父王能打退他们三次,我们...\"徐仲冷笑着打断我:\"你父王那时候有八万精兵,现在武安军能凑出两万喘气的就不错了。\"满屋子将领低头玩刀穗,我后脖颈的汗顺着脊梁往下淌。

最后是管盐铁的刘司马出了个馊主意:\"不如请中原朝廷调停?\"我抓起茶碗要砸,想起父王当年摔的那个青瓷碗,硬生生改成轻拿轻放:\"马家子孙宁可站着...\"徐仲突然咳嗽一声:\"主上,听说赵匡胤最近在找玉雕师傅修传国玺。\"

我愣是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当晚派使臣往汴梁送了十车辰州朱砂。两个月后,南唐居然真退兵了。徐仲看着国书直嘬牙花子:\"赵匡胤这招高明啊,既赚了咱们的朱砂,又白得个调停的好名声。\"我把国书扔进火盆:\"能喘口气就行。\"

喘息的机会比潭州春天的柳絮还短。仲夏夜我正批奏折,烛火突然爆响。抬头看见徐仲满脸是血冲进来:\"马希萼反了!\"我手一抖,朱笔在折子上拉出老长一道红痕。

这个马希萼是我五哥,当年三哥夺位时他主动请缨去守边关。徐仲抹了把脸上的血:\"那王八蛋带着五溪蛮兵破了辰州,扬言要拿你人头祭三哥。\"我盯着案头将灭未灭的蜡烛:\"徐将军,咱们还有多少兵?\"徐仲沉默半天,说了个数:\"算上伙夫,八千三。\"

仗打到立冬,潭州城外二十里已经能看见蛮兵营火。我在城头督战时,徐仲指着远处黑压压的群山说:\"当年你父王就是在那里伏击南唐军。\"我说是啊,父王当年有八万人,咱们现在连八千都凑不齐。徐仲忽然笑了:\"知道当年为什么输给南汉吗?你二哥把军粮换成砂石那事儿,我也有份。\"

我没接话,因为看见马希萼的帅旗从山坳转出来了。那面绣着黑虎的大旗我认得,是父王当年亲手赐给五哥的生日礼。徐仲突然往我怀里塞了个布包:\"真守不住就往衡山跑,找慈云观的老道。\"我打开布包,里头是摔缺角的楚王印和半块虎符。

当天夜里,蛮兵开始攻城。我蹲在内城粮仓门口数麻袋,数到第七遍的时候,徐仲的亲兵踉跄着扑进来:\"将军...将军战死了!\"我接着数第八遍,数完才问:\"尸首呢?\"亲兵哇地哭了:\"被蛮子挑在枪尖上...\"我抓起把麦子塞嘴里嚼,满嘴腥甜,才发现咬破了舌头。

马希萼破城那日,我在王府正厅擦剑。擦到第三遍时听见宫门轰然倒塌,抬头看见五哥的金甲反射着雪光。我把缺角王印系在腰间,冲他笑:\"五哥,记得八岁那年你带我捉蟋蟀吗?\"马希萼的刀顿了顿:\"广弟,现在说这个...\"我猛地掀翻香案,石灰粉迷了他亲兵的眼,转身就往密道跑。

密道出口在湘江边的芦苇荡,我钻出来时浑身都是腥泥。对岸潭州城冒着黑烟,江面上飘着百姓的尸首。我攥着半块虎符往南跑,跑到衡山脚下实在没力气了,眼前一黑栽进个道士怀里——正是当年说我\"命里带煞\"的老道。

老道把我拽进慈云观的时候,我腰间的王印硌得肋骨生疼。他扒了我那身臭烘烘的锦袍,扔过来件灰布道袍:\"马居士,从今往后世上没有楚王了。\"我攥着王印不撒手,老道往我手心拍了个冷馒头:\"攥着吧,这玩意现在不如半块馍顶饿。\"

我在道观后厨劈了三个月柴,手上的血泡刚结成茧,山下就传来消息:马希萼在潭州称王不到半年,被六弟马希崇毒死了。送菜的老汉说得唾沫横飞:\"新楚王请了南唐兵来镇场子,结果人家直接把潭州城占了!\"我往灶膛里塞柴火,火苗蹿起来映着王印的缺口——这劳什子如今连烧火棍都不如。

乾佑三年开春,南唐军搜山抓到我的时候,我正在给菜地浇粪。领头的校尉拿枪尖挑开我乱糟糟的头发,跟画像对了半天,扭头吐了口痰:\"真他妈晦气,还当能逮条大鱼。\"他们把我扔进衡山脚下的土院子,临走前校尉踹翻粪桶:\"马王爷,您这辈子就在这儿跟屎尿打交道吧。\"

这破院子比当年潭州别院还小,墙角歪着棵半死不活的枣树。头半年我天天蹲在树底下数蚂蚁,数到第九千八百七十六只时,南唐换了新皇帝。来送饭的瘸腿兵丁说:\"您那五溪蛮的老对头马希崇,现在在南唐宫里跳祝酒舞呢。\"我把窝头掰碎了喂蚂蚁:\"跳得好,该赏。\"

建隆元年的雪特别大,压塌了我半边屋顶。半夜冻醒时,看见个黑影蹲在炕头。我摸出枕头底下藏的半块瓦片,黑影突然开口:\"主上,是末将。\"油灯点亮时我差点没认出徐仲——他左眼成了个血窟窿,棉袄里絮的是稻草。\"将军不是...\"我嗓子眼发紧。徐仲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头是半只烧鸡:\"当年末将是装死,让蛮子捅了个对穿。\"他掀开衣襟,肚皮上碗大的疤还泛着红。

那晚我们蹲在漏风的灶房啃鸡骨头。徐仲说南唐军现在忙着跟赵匡胤较劲,顾不得我这废人:\"主上跟末将走吧,去岭南投南汉。\"我嘬着鸡骨头摇头:\"当年二哥打南汉折了三万人,我隔着江都能听见冤魂哭。\"徐仲突然把鸡骨头摔地上:\"马希广!你他妈真当自己是道士了?\"我接着嘬骨头缝里的油星:\"徐哥,你看我这模样,像王还是像鬼?\"

开春时徐仲又来了,背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这是七公子马希晟,刚从潭州逃出来。\"那孩子昏迷中还攥着把断剑,掌心皮肉和剑柄锈在了一起。我给他换药时发现他后颈有块胎记——跟当年暴毙的大哥一模一样。

马希晟能下地那天,跪在枣树底下要认我当义父。我把王印塞他怀里:\"拿着这破石头往北跑,找赵匡胤。\"孩子哭得鼻涕冒泡:\"叔父跟我一起走!\"我踹了他一脚:\"马家总得留个种,滚!\"徐仲连夜把他送下山,回来时拎着坛酒:\"我在潭州城外杀了六个南唐哨兵。\"我俩喝到东方发白,徐仲突然说:\"当年你要肯走,现在...\"我接话:\"现在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南唐换第三个皇帝那年,我染了咳疾。开春咳出血痰,徐仲闯进县衙绑了个郎中上来。那郎中把完脉直摇头:\"王爷这是积年的心病。\"我笑出半口血沫子:\"叫居士。\"徐仲拔刀要砍郎中,我赶紧拦着:\"你杀了他,谁给我煎药?\"

喝药比死难受。有天我嫌苦倒进枣树根,被徐仲撞个正着。他红着眼眶吼我:\"马希广你他妈孬种!当年在武安军大营的狠劲呢?\"我指着树下乱爬的蚂蚁:\"你看这些畜生,忙活一辈子就为口吃食。\"徐仲把药罐子砸了:\"你连畜生都不如!畜生还知道护崽!\"

这话戳得我肺管子疼。当夜我摸黑爬起来,就着月光给马希晟写信。写到\"见字如晤\"四个字,眼泪把墨迹晕得一塌糊涂。鸡叫头遍时我把信压在灶王爷像底下,揣着王印往山崖走。

山风刮得道袍猎猎响,我站在崖边比划王印的缺口。当年要是不摔这个角,现在能多换半碗粥不?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老道提着灯笼叹气:\"马居士,蚂蚁尚且贪生。\"我回头笑:\"道长,我这是给蚂蚁挪窝呢。\"他甩过来根麻绳:\"要死也别脏了衡山地界,绑块石头沉江去。\"

我没死成,因为天亮时山下来了个故人。刘司马拄着拐杖颤巍巍进门时,我以为见了鬼——都说他死在朗州兵乱里了。老头从袖子里掏出个布包,抖出二十几颗刻字的桃核:\"潭州老兵们托我带的,每人一颗。\"我摸着桃核上歪歪扭扭的\"楚\"字,喉咙里像塞了团针。

刘司马说赵匡胤快打过来了:\"南唐那帮孙子准备把您押去金陵献俘。\"徐仲当场就要背我下山,我指着咳血的帕子摇头:\"你们走吧,我留着等赵官家。\"老头突然跪下磕头:\"主上,潭州城破那日,百姓在湘江边给您立了生祠...\"我手一抖,桃核撒了满地:\"立什么?立个亡国之君?\"

当夜徐仲和刘司马在院里吵到三更天。我蹲在枣树底下捡桃核,捡一颗念一个名字:徐仲、刘司马、马希晟...捡到第十八颗时,老道挨着我坐下:\"马居士,当年给你算命没说完。命里带煞不假,可煞星傍身又何尝不是紫微照命?\"我往他道袍上抹鼻涕:\"您当年要是说全了,我能省多少事。\"

赵匡胤的兵比南唐军来得快。禁军统领进院时我正在晒桃核,他盯着我看了半晌:\"马...居士?官家请您去汴梁喝茶。\"我抓把桃核给他:\"潭州特产,路上解闷。\"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我顺手塞他箭囊里:\"跟官家说,马希广早死了,剩个老道在等死。\"

他们真把我当老道了。禁军撤走那日,徐仲从梁上跳下来:\"你他妈真要在这等死?\"我扒拉灶灰给他看埋着的王印:\"当年父王要是肯在这蹲着,能少死八万人。\"徐仲突然抄起砍柴刀:\"行,老子陪你当火头军!\"

我们真在慈云观当了火头军。老道去世那年,徐仲接手掌勺。他烧的斋饭咸得要命,香客们背地里骂\"灶王爷撒癔症\"。我蹲在灶台后头削土豆,听徐仲跟小道士吹牛:\"当年老子十万军中取敌将...\"小道士指着他的独眼笑:\"徐叔又吹牛,取个馒头都能掉地上。\"

太平兴国三年腊八,徐仲熬粥时一头栽进锅里。我把他拽出来时,他胸口烫出个大水泡:\"广哥儿,当年在武安军大营...\"话没说完就断了气。我把他埋在后山桃林,陪葬品是那二十三个桃核和半块虎符。

今年开春我满六十,扫完徐仲的坟坐在碑前啃冷馍。山下跑来个小沙弥:\"马爷爷,潭州来人了!\"我拄着扫帚慢慢挪,远远看见个锦衣少年在观门口张望。他转身那刻,我手一抖——活脱脱是八岁那年蹲着看蚂蚁的自己。

少年捧着个檀木匣:\"高祖马希晟遗命,将此物交还故主。\"匣子里是那封没寄出的信,纸黄得跟秋叶似的。我抖开信纸,\"见字如晤\"四个字晕开的墨迹里,突然掉出片干枯的槐花瓣——是八岁那年沾在衣襟上的那朵。

当晚我抱着檀木匣坐在檐下看月亮。铁马叮当声里,听见父王摔茶碗、大哥叹气、二哥骂娘、三哥狞笑、五哥擂鼓...最后是徐仲那破锣嗓子在喊:\"马希广!粥糊啦!\"

我摸着匣子里的槐花瓣笑了。湘江水打了死结不假,可没准下个浪头过来,结就冲开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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