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瑞刚用手指着那一串刻印中的一个“ж”道:“这个地方,原厂出的都是细瘦字体。”
“但你看这个上面,是短胖字体。”
“还有这里,也是同样的道理。且刻印深浅也都不同。”
赵瑞刚又指了指另一处。
“原厂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避免被造假,特意在两个不显眼的位置更改了刻印字体和深浅,这就需要额外增加两道刻印工序。”
“而仿制品大多数都是直接刻印字母,根本不会发现这其中的区别。”
“就算有些仿制厂发现了不同,为了节省成本也不会去进行调整的。”
“毕竟一般人根本察觉不到这细微的差别。”
这下六猴子彻底蔫了。
刚来时候的嚣张气焰完全消散。
他耷拉着嘴角喃喃道:“那我预付款怎么办?五毛钱呢!该不会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吧……”
赵瑞刚想了想,起身道:“走,带我去老朱家看看再说。”
村东头朱老五家。
朱老五是个三十来岁的憨实汉子,为了补贴家用,每天晚上一有空就去废厂那边拆拆小零件。
现在这时间,自家媳妇儿早就上工去了。
他因为昨天跟六猴子约好了,就特意在家等着。
朱老五听见大门处有人刚进来的声音,忙出门招呼。
待看清跟着六猴子一起来的人后,不免有些吃惊。
没想到会是是赵瑞刚。
呵,看来这位公子哥儿也“清高”不起来了。
估计是没酒喝了,就跟着六猴子也做起了这一行。
朱老五急忙把他们让进里屋的炕上坐下,便把剩下的齿轮都拿了出来。
赵瑞刚不动声色地验完所有齿轮。
六猴子趁朱老五去堂屋倒水的功夫,凑近了赵瑞刚悄声问:“如何?”
赵瑞刚摇摇头,低声道:“都是仿制品。”
六猴子一听,彻底熄火了。
转瞬心里又腾起一股怒意:“他朱老五竟然糊弄我!”
赵瑞刚道:“他又不知道是什么厂的,是你想捡漏在先,怨不得旁人,照章办事吧。”
正巧朱老五端着两个粗瓷缸子掀了门帘进来,招呼道:“来来,喝口热水。这天儿还怪凉的哩。”
赵瑞刚接过茶缸,朝六猴子使了使眼色。
六猴子压住憋闷的火气,也接过茶缸喝了口水,语气缓和地和朱老五扯着家常。
赵瑞刚四处环视了一圈。
朱老五家条件要比自己家好很多,至少堂屋了桌条板凳都比较完整,家伙什儿也不少。
屋里橱柜桌子上随处可见废旧的破齿轮螺钉之类。
墙角还堆着不少废旧铁棍钢材。
显然,朱老五是工厂废墟的“常客”。
突然赵瑞刚眼睛一亮,在墙角一堆废铁里发现了一根弯铁棍。
那弯曲的铁棍一尺来长,表皮剥落大半。
露出暗红色的基体金属,混在一堆废铜烂铁里,并不起眼。
赵瑞刚心中一动,装作漫不经心地走近扫了两眼。
棍体上,原本的钢印早已被锤子砸得支离破碎,隐约还能看到残破不全的“cccp”字样和cП-2标记。
果不出自己所料!
六猴子正在跟朱老五讨论赊账的事儿:“老五,齿轮呢我肯定是要的,但需要先赊账,等转手了才能来结账。”
朱老五搓着皲裂的手掌道:“可你昨儿还说,今天要现货现清的……”
六猴子道:“哎呀,老五,你开口要价我可是连还都没还价啊。”
“你四处打听打听,有谁能给到我这么高的价格!”
“咱们都乡里乡亲的,我你还信不过吗?咱都老主顾了,肯定短不了你的。”
“你就别跟茅坑石头似的,又臭又硬不懂变通了!”
六猴子的话说得又多又密。
朱老五招架不过来,但还是有些犹豫:“可是……可是……”
赵瑞刚轻咳一声,插嘴问道:“老五,你这堆废铁卖不卖?”
朱老五闻言朝墙角看了看,憨厚笑道:“那都收拾回来挺久了,堆着还挺占地儿的。你要是有用,随便给几个钱拿走。”
赵瑞刚道:“我缺个犁铧,这个融了正好打个犁铧。”
说着,便拿起了那根表面有些斑驳弯辊。
六猴子见赵瑞刚神色道:“老五,这破棍子你又没用,你看你又没用,直接送给我得了。”
朱老五无奈道:“你这皮猴子,又要赊账,又要白送的……”
赵瑞刚道:“要不这样,我再给你付五毛钱定金,剩下的一块四先赊账,不出两天给你结清。这根棍子就当搭个彩头了。”
朱老五想了又想,咬咬牙点头同意了。
俩人从朱老五家出来。
六猴子脚尖踢着路上的土坷垃,有些悻悻:“这一堆破烂儿两块四,真是亏大了!”
转瞬又对赵瑞刚道:“你怎么又搭五毛钱进去?我本来想着拖着他的。”
“给这么根破铁棍儿也没啥用。你那五毛钱是你自己要掏的,可别算到我头上!”
赵瑞刚道:“你懂个屁!这是根曲轴,渗氮层零点七毫米,是大毛第聂伯厂五九年的锻造件。”
六猴子凑近瞧了瞧:“就这弯得跟李会计脊梁骨似的破铁棍?什么蛋?你这知识分子说话怎么跟老母猪带胸罩似的,一套又一套!”
赵瑞刚拿出一个齿轮朝着曲轴的轴径处刮了几下,露出些许亮色的内层金属。
“看到没,二次回火的马氏体。黑市上,这种钢材至少五块钱一斤。”
“什么?五块钱?!”
六猴子惊得大叫。
又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巴,谨慎地看了看四周。
这时候,村民们都已经到大队上工了。
路上除了他们俩,只远远地跑着几个半大孩子在追逐玩闹,并没有其他人经过。
六猴子这才放下心来,两眼放光地盯着赵瑞刚手里的曲轴。
“这玩意儿真那么值钱?好家伙,比公社书记的工资都高!”
“我这是要发了啊!”
赵瑞刚道:“下午你拿到废厂那里去卖,记住,低于十块钱不要出手。”
说着把曲轴递给六猴子。
“卖了先还朱老五的帐,剩下的咱们二八分成。”
六猴子喜滋滋地把曲轴塞进长长的袖套里:“二八?”
突然反过劲儿来,跳脚道:“不行!五五!”
赵瑞刚转身就走:“四六。少一个子儿都不行。若是遇到懂行的,能卖得更多。”
六猴子喃喃道:“十块钱啊,这可是十块钱!我六猴子竟然也有尿壶镶金边的一天?”
突然笑出豁牙:“李会计要是知道,得把算盘珠子蹦到黑龙江去!”
突然被路上的坑洼绊了一下,六猴子身体一个趔趄,忙站稳了握紧袖套。
抬头,就见赵瑞刚已经走出去了好几米远,忍不住喊:“诶,你往哪儿走?瓦窑厂在这边!”
赵瑞刚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快中午了,我得回家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