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大江叔。
赵瑞刚家邻居。
大江叔本名刘守江,年龄并不大,也才刚四十岁。
因为农村里比较重视辈分,他比彩云长一辈儿,所以都喊他大江叔。
大江叔也是加工车间的工人之一,早两年到刘德昌手下做零件加工。
老实本分,吃苦耐劳,算是刘德昌的得力助手。
他本想就着中午休息时间,来车间看看,别让村里的毛孩子们跑进来捣乱。
没想到会遇见赵瑞刚。
“彩云女婿?你怎么在这儿?”
大江叔纳闷地问道。
也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一家对赵瑞刚的称呼,已经从“赵知青”变成了“彩云女婿”,更添了几分亲切。
赵瑞刚抹了把汗:“是大江叔啊。我跟队长打过招呼,借这两台车床用一阵子。”
大江叔更觉奇怪了:“都坏好几天了,还咋用?”
赵瑞刚一笑:“修好了。”
大江叔朝车间里瞅了瞅:“公社派维修工过来了?”
赵瑞刚道:“没,是我修好的。”
大江叔狐疑地看了赵瑞刚几眼:“德昌大哥和忠国鼓捣好几次都没修好,你能给修好?”
边说边走上前去查看车床。
待听到车床发出均匀的嗡鸣声,不由十分惊讶,竟然真的修好了!
赵瑞刚笑道:“大江叔,你来得正好。我正需要个人帮我车些零件儿。”
大江叔原本还在想机器到底咋修好的,一听赵瑞刚这话,慌忙后退,摆手道:
“我可不敢!你老丈人定下的规矩,没他点头,谁敢动车床,扣三天工分!更何况是你……”
还没说完,剩下的话就生生咽了回去。
赵瑞刚心里透亮。
自家老丈人平日对车床宝贝极了,轻易不许人动。
更何况,他与自己的关系紧张,更不会允许自己私自操作了。
大江叔也不敢为了帮自己,而去得罪自家老丈人。
赵瑞刚从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条子递过去:“大江叔,我家老丈人受伤住院,急用钱。我想出点力,先顶上。而且,队长同意过的。这是队长批的条子。你看看。”
泛黄的纸上,“刘永才”的签名歪歪扭扭,红印子盖得糊了半边字。
还好找刘永才要钥匙时候多了个心眼,让他给批了条子。
才能名正言顺地抓壮丁。
还不用怕自家老丈人秋后算账。
大江叔拿着条子瞅了半天。
看看赵瑞刚,又瞅瞅条子上“刘永才”的大名。
心一横:“行!我帮。除了你丈人和你大哥,也就我还算个成手。说吧,要车啥零件?”
其实在修理车床时候,赵瑞刚就在脑子里构思加工零件的事儿了。
目前,六猴子家堆积的零件,齿轮和轴承类偏多,但轴类零件偏少。
所以,首先要加工轴件。
有了轴,就可以把齿轮和轴承串联起来,形成套件。
当然,这类套件的目标买家,不能局限于陈学深一人。
毕竟,老蔫儿他们淘回来的零件,各式各样,需要“因材施教”。
当然,按照这个计划,轴的加工便无法统一,加工难度大。
必须要有个成手辅助。
正巧,大江叔就撞在这个枪口上。
只能说瞌睡了,来枕头。
赵瑞刚问道:“大江叔,游标卡尺和千分尺有吗?草稿纸和铅笔也帮我找一些。”
大江叔不理解:“有,但你要这些干嘛?”
赵瑞刚道:“先帮我找来,我一会儿再给你解释。”
大江叔便在车间里翻箱倒柜,不一会儿就把他需要的东西准备全了。
赵瑞刚把操作台面收拾干净,铺平草稿纸,脑海中思索片刻,便开始起笔。
他用尺子量出轴径尺寸,眯着眼想了想,又划出一个流畅的弧线。
“这是退刀槽,得留零点五的余量。”
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用铅笔标注出倒角角度。
“轴肩过渡圆角给定R2,不然应力集中容易断。”
大江叔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他……他……他这是在自己画加工图纸?
草纸上的线条越画越多,尺寸越标越详细。
赵瑞刚趴在操作台上,全神贯注。
“这轴得用三爪卡盘装夹,主轴转速得控制在 120转。”
他喃喃着,尺子顺着轴心线平移,迅速标出键槽位置。
“键宽十毫米,深度四毫米。误差不能超过半丝。”
琢磨一下,又迅速标出各段轴径公差。
“直径三十毫米这段,误差不能超过三个。”
几分钟后,终于收尾。
草纸边角被穿堂风掀起,露出他随手画的轴截面示意图。
中心孔尺寸和表面粗糙度符号都被标注得清清楚楚。
大江叔凑近仔细看那些蝌蚪般的尺寸数字,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几番。
制图员他没见过,作坊用的图纸都是外面拿回来的。
大江叔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徒手画图。
愣了半晌,惊叹道:“彩云女婿,公社的技术员来了,怕也没你这本事!”
赵瑞刚把图纸往大江叔面前一推:“接下来就看你的了,照图加工!”
大江叔不由脸色一红。
他……他可看不懂图纸啊!
“以前,都是你老丈人看图吆喝。我们就是照着他说的摆弄机器……”
大江叔局促地搓着手,小声道。
他看着图纸上密密麻麻的尺寸线,就觉得心慌。
赵瑞刚明白了。
“那我教你。”
说着抄起一根棒材,卡进三爪卡盘里。
启动机床,金属切削发出一阵“刺啦”声。
赵瑞刚握着车刀手柄的手略显生涩。
好多年没有实操过了。
但肌肉记忆,像是刻进了基因里。
不过半分钟,他就像找到了感觉,手腕陡然发力。
车刀如灵蛇般游走,铁屑卷着火星飞溅。
“这个地方直径五十,公差不能超过四。”
他边说边用卡尺测量,动作行云流水。
“就像这样……”
刘大江看得瞪圆了双眼。
眼前这个年轻人,能徒手画图纸,他还能理解。
毕竟知道赵瑞刚以前从事过文件工作。
看多了会画图,也不足为奇。
但这人还能操作机床!
且看这手法,竟比他老丈人刘德昌还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