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传来悉悉索索衣服摩擦声,似在脱衣。就听李福感叹:“高小姐人如其名,仙草幽兰!难得为人爽朗大方,毫无忸怩做作之态,跟她交往,如沐春风,如饮美酒。”
“是啊,她再漂亮点就好了,我都想娶她为妻。”是陈忠。
“我觉得她很美啊!你真想娶她?”
“她的意中人是宋兄,两人郎情妾意,就差捅破窗户纸了。我何苦横插一脚?”
“是呀,我也觉得他俩是佳偶天成。书呆子太腼腆,躲躲闪闪的,远不如高小姐热烈大胆。”
“宋兄家风严谨,又洁身自好,乃最佳女婿人选。他今年参加科举,如能高中,只怕会上演榜下捉婿的闹剧,到时就好玩了。”
李福幽幽叹气:“到时世上就多了个伤心人。”
两人陷入沉默,此时,张长弓听见隔壁隐约传来高仙草咯咯笑声,不由心里一紧。他多希望高仙草能永远这么活泼开朗。
良久,李福说:“不知韩小姐长什么模样?脾性如何?真想早日见到她呀。”
“快了,她的鹦鹉都飞来了,我们很快就能见到她。”
两人东拉西扯说了会闲话,渐渐进入梦乡。
张长弓蹙眉沉思,他一直想搭救李福脱离苦海,可是看两人相处,全然不是顾易之描述那样。难道是场误会?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张长弓把室内恢复原状,打开房门----是艾掌柜来汇报账目。他是沙陀人,五短身材肥胖圆滚,大脸油光锃亮。本是马贼,盗取马匹时被张长弓抓获。张长弓见他武艺高强,见多识广,又精通西域各国语言,起了怜才之心,让他做了留云楼掌柜。他知恩图报,把留云楼打理得井井有条,并逐渐汉化,习俗饮食已与唐人无异。
他一瘸一拐进到房里,把厚厚一摞账本放在书桌上,垂手站立。见张长弓一言不发,快速翻动帐本,纸张翻得哗啦啦响,心里有些发虚,冷汗直冒。
张长弓看完账目,死死盯着他,问:“听说你重伤卧床,伙计们又个个鼻青脸肿的,到底怎么回事?”
艾掌柜掏出手巾,拭去脸上汗水,胆颤心惊说:“您回扬州养伤后,小人一直尽心尽力打理留云楼,不敢懈怠。托您的洪福,留云楼生意兴隆,客如云来,扣除所有开支,每月都有几百贯的盈余。可从韩小姐入住后,怪事频频发生。”
张长弓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笑说:“有趣,把你知道的统统告诉我,越详细越好。”
“是,主人。”艾掌柜毕恭毕敬回答:“一个月前,韩家重金包下留云楼,只许我家老少四口住在后院,其余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一应物品采购,厨房杂役均为韩家自备。这桩买卖做下来,足抵留云楼一年盈利。我知道来了财神爷,早早站在门口迎接。”
随着他娓娓道来,张长弓眼前出现一幅幅画卷。
韩家老老少少几十口人,押着十几辆车马箱笼,把留云楼前的大街堵塞得水泄不通。管事的是四个五十左右的老者,甚是精明干练,一看就是久经风浪之人。艾掌柜上前热情打招呼,愣是猜不出他们的来历。他们井然有序卸下箱笼,一切安排妥当,各司其职,各归其位。韩小姐和贴身侍女住在三楼,就是如今高仙草所住房间,其余人等均住在二楼。
韩家规矩极严,凡与外人交往之事,俱由四名老者负责。丫鬟仆妇只在后院洗刷饮食,偶遇艾掌柜家女眷,均和颜悦色,彬彬有礼,颇有大家族之风。众人相处和谐,平安无事。
入住第一晚,怪事发生。
白天,艾掌柜陪着笑脸在旁小心侍候,直到深夜才拖着疲惫身躯回房,本想喝点小酒解乏,却见炕桌小几上只有空盘子,烧鸡和酒壶都不见了。他大怒,责怪婆娘和孩子偷吃,把他们痛揍一顿,打得他们认账后才罢休。
艾掌柜气急败坏,走到院子透气。一团油纸包着的鸡骨头从天而降,正好砸在他头上。他抬眼望去,见韩小姐房间透着灯光,一个女子的身影在窗前晃动。艾掌柜心想:“难道是韩小姐半夜肚饿偷吃?”
他知道冤枉家人,本想冲上楼理论一番,思来想去,犯不着为只烧鸡得罪财神爷,只好哑忍下来。 后来,他家三天两头不见酒食,虽不是甚值钱的东西,却也让人心烦。他疑心是韩家仆人所为,暗自留心,看人人都像贼,就是抓不到实锤。
韩家等待宋继儒,过期不至,担忧之下把人马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留守看护韩小姐,一部分去接少主人。前日,蒲类的韩氏族人穿过沙漠来到敦煌,特地来接韩小姐。他们会合后匆匆收拾好行装,留下两个老者结账,其余人押着车队先行一步。
艾掌柜清点好店里物事,算了各项开支,韩家人结账离开。临行时,一老者说:“黑店!我们借留云楼厨房使用,给足了钱。你怎好三天两头偷我家东西?”
艾掌柜气不打一处来,大骂:“你家奴仆手脚不干净,我不计较,你居然倒打一钉耙。走,我们官府里掰扯掰扯。”
另一老者忙拉着那人劝道:“三哥,赶路要紧,莫与他一般见识。事情闹大,有损小姐名声。”
两人骂骂咧咧飞身上马,呸地往地上吐了口浓痰,气愤愤说:“妈的,早知道留云楼是张长弓的产业,打死也不住这里!”
艾掌柜站在门口,看二人疾驰而去,气愤不已。他回到柜台,想把刚收下的钱财藏到地下酒窖。谁知拉开抽屉一看,空空如也。他慌了神,紧闭门窗不叫放走一只苍蝇,四处搜查,一无所获。又叫来家人盘问,都说没拿,也没见外人进入留云楼。
艾掌柜心中忐忑不安,忙下到地下酒窖。打开门后,闻见扑鼻酒香。他仔细检查,发现几个酒坛封泥上都有小孔,都是年份最久的美酒佳酿。摇了摇,滴酒不剩。
他心知不好,打开暗门,只见钱柜封条破损,锁头被人扭断。他手指发抖,打开柜门,里面累积的钱财已被洗劫一空。自己辛苦一年,全白干了。他立即召来伙计,带着武器骑马追赶。
韩家队伍庞大,行动缓慢,在沙漠附近被截住。艾掌柜上前质问,韩家不认账,口口声声骂留云楼是黑店,一言不合就开打。留云楼的人马很快被打翻在地,动弹不得。
“他们临走还放狠话,说遇到张长弓,见一次打一次。”艾掌柜揉着伤腿,气愤难消。
“混账!”张长弓猛拍桌子,桌上茶水四溅。他气恼起身,责怪说:“你们借着我姐夫的名头狐假虎威,横行乡里惯了,这次遇到硬茬子活该倒霉。韩家从话事人韩擒虎死后,渐渐没落,而我姐夫却如日升天。他们本就对我们一肚皮火气,遇上你无礼挑衅,当然要教训一二。铁血韩家军,你以为浪得虚名吗?”
他看了一眼伤痕累累的艾掌柜,忍着气说:“如果不是他们手下留情,你们性命难保。你马贼出身,跟我不打不相识,改邪归正后为我做事,还改不了老毛病,看谁都像强盗。韩家把韩擒虎当天神一样供奉着,就算饿死也不肯坏了他的威名,你居然疑心他们做贼?店里常失窃,你只疑心韩家,没想过另有其人吗?”
“留云楼巍峨高耸,宛如天险,大门一闭,苍蝇都飞不进来。”
“哼,高手爬墙越壁,快捷如飞,天险也成坦途。那偷儿藏身在这间闲置的屋内,居高临下,把留云楼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想要任何东西都如囊中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