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兮风将信纸折了三折，收入怀中时指尖稳得像是执银针。
他解开药箱的动作比平日慢半拍，金针在烛火下闪过寒光。
烛泪堆成小山。
他走到楚泱泱身边，食指关节停在楚泱泱眉间。
他面色依然平静，看不出情绪。
却在指尖触到她的唇畔时，倏地收回手。
“描云，照顾好郡主。我去去就来。”洛兮风转身，快步出门。
可是步伐刚出门槛，心口的钝痛加剧，闷在胸腔里，疼痛难捱。
骤然一股血腥气直窜上来，他一手扶住门框，压抑已久的黑血吐了出来。
他在读她的信时，他的心脏便像被人揪起来碾碎了一般。
那天，夏林寻告诉他，他这是陷入爱情了。
他不肯承认，他绝不可能爱上杀害洛家仇人的女儿。
这也是他最近想要逃避她的原因。
可是，看到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她，他如今只有后悔。
他心里清楚，楚相是被迫的，也还救了他和妹妹，他知道他不应该责怪他。
是他的错。
是他没有照顾好她，他明明答应她，不会让她死去的。
他眼前浮现她笑颜如花的面容，“洛大人，你可是答应过我，不会杀我的哦。”
胸口又是一阵铁锈味涌出。
他一定要救她。
他将所有的医书典籍都搬进了碧水云居。
洛兮风将第九副汤药喂进楚泱泱口中，药汁顺着她唇角流下来。
他掏出帕子擦拭的手顿住，这已经是今日第三次喂药失败。
楚泱泱对他的解毒方法，毫无效果，反而有种愈发严重的趋势。
微薄的气息，比三日前更加微弱。
她只剩下一口气息。
洛兮风不敢懈怠，“描云，再去把药材搬来。”
窗外秋雨敲打青瓦，他盯着铜盆里发黑的药渣出神。
医书摊开的页面被烛火烤得卷边。
描云进来添炭，发现洛兮风左手指尖扎着三根银针，暗红血珠正顺着针尾往下淌。
描云放下炭，急着跑过来，“洛大人，你这是做什么？你都出血了啊。”
洛兮风面不改色，冷冷道，“无妨。”
他怕她承受不住各种药材的侵入，他只能拿自己试药。
更深露重，洛兮风守在楚泱泱床前。
他一遍又一遍地看她，曾经面目可憎的她，竟也是这样可爱的模样。
他的指腹蹭过楚泱泱干裂的唇。
“你不是说你最怕死了吗？我答应你，不杀你了，为何你却不能醒来？”他轻声开口，喉结在烛光里滑动，“如今倒成了我要怕你食言了。”
药碗边缘磕到牙齿，褐色的汤药沿着下颌流进衣领。
他俯身，发梢扫过她鼻尖。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她眼皮上，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进鬓发。
他任由手上的伤口渗着血液，似乎根本感受不到疼痛。
他染血的拇指按上她唇珠，“睡够了，就起来吧泱泱。”
“我答应你，不杀你，你也不要离开我，好吗？”
指尖血珠恰在这时滚落，渗进她微启的唇缝。
洛兮风正要擦拭，忽然被她无意识的吞咽动作定住身形。
他僵着脊背去探脉，烛火爆开的火星落上手背也浑然不觉。
楚泱泱的睫毛颤了颤。
洛兮风抓过药箱里的柳叶刀，刀锋划开掌心。
血珠连成串坠入青瓷盏，在烛光里泛着诡异的金红色。
描云端着热水进来，正看见他将半盏鲜血混进汤药。
“洛大人，你到底要做什么？郡主还没好，你还要自残吗？”铜盆砸在地上溅起水花，描云只觉得心累。
洛兮风恍若未闻，染血的左手托起楚泱泱后颈。
药碗倾斜的弧度刚好让血药混合物滑入她喉间，暗红液体溢出唇角，被他用拇指轻轻揩去。
描云发现他的袖口早已被血浸透，此刻正顺着袖口往榻上滴落。
楚泱泱忽然呛咳出声。
洛兮风手中药碗滚落床榻。
他扣住她腕脉的手指微微发颤，原本游丝般的脉搏正在逐渐变得清晰。
“洛兮风，你在给我吃什么臭东西。”楚泱泱蹙眉呢喃，舌尖无意识地舔过唇上血渍。
洛兮风僵着身子去取蜜饯，起身时晃了晃，手撑在床柱上留下血手印。
描云含着泪冲过来，“郡主，郡主您终于醒过来了吗？”
楚泱泱抬眸，正对上他来不及藏起痛楚的眼睛。
“你给我喝了什么？”她虚弱地去捉他手腕，触到满手湿润的绷带。
洛兮风将伤手背到身后，身体向下一倾，左手穿过她的后颈，他一把将她扣在怀中，声音有种欣喜的颤动，“不是毒药，放心吧。”
楚泱泱的手环抱住他。
药香混着血腥气萦绕在鼻尖。
她将额头抵在他颈窝，“疼吗？”
洛兮风喉结动了动，将她搂得更紧，“没有看着你昏迷不醒，奄奄一息疼。”
楚泱泱一怔，忽而轻笑，“那是哪里疼？”
他远离她半寸，将她的手放置在胸口，“我的心疼。”
猝不及防的深情，令楚泱泱倏地面色滚烫起来，却难掩心中狂喜。
放在他心口的手颤了颤，“你的心……为何疼？是因为我吗？”
她看到他的眼眶红润，虽然满面的疲惫，却掩不住眉梢上的喜悦。
“嗯。”他看着她，不愿移开视线，想把她重新好好地再看一遍。
“泱泱，我已经失去我的父母，家人，我不能再失去你了。”他的手，抚上她的眉眼。
“洛大人……”
“唤我幼安。”
“好，幼安。”
“嗯。”
“你喜欢我？”
“嗯。”
楚泱泱止不住的嘴角上扬，笑脸盈盈，“这么巧啊幼安，我也是呢。”
说完她用力环抱住他，小脸埋在他的颈窝中。
他回抱住她，想将她永远刻在心里。
一旦对症下药，楚泱泱的毒便好得极快。
第三日，楚泱泱便能下床走路，生龙活虎了。
她像考拉一样，抱着洛兮风，“幼安，我给你取血，你感动不？”
“不感动。”洛兮风微笑着搂着她的腰。
她气恼道，“我都快没命了，还想着给你取血，我这么大义凛然，舍己为人的精神，你不感动吗？”
洛兮风回道，“明明是很笨，你这点血，只能解燃眉之急，又不能根治，不过续命一阵子而已。”
楚泱泱撇撇嘴，“多活一会不好吗？我这么想着你，你却说这种话。”
见她有些失落，他将她搂进怀里，“下次，不许再伤害自己，也不许再为了我取血，我的毒，我会想办法解。听到了吗？”
他太心疼她了。
从前他到底是如何狠得下心来，让她一次次割腕取血的。
他甚至有点恨自己。
她不服气，低声道，“下次我就偷偷取血，不让你知道。”
“你敢！”他捏了一下她的后腰，引得她一阵酥麻，笑着闪躲。
她突然想到什么，“对了，我给你存的血，你喝了吗？”
洛兮风眨了眨眼，摇摇头。
楚泱泱气急，“那岂不是暴殄天物啊！”
“描云，描云，快点来啊。”
描云匆匆进来。
“描云，速速把冰窖里的血取来，我要亲眼看着洛大人喝下去。”楚泱泱挣脱他的怀抱，撸起衣袖管，准备就绪的模样。
仿佛等下喝血的是她。
很快，描云把几罐冰镇琉璃杯捧了进来。
楚泱泱拿起一瓶，直接送到洛兮风嘴边，“快，喝了它。这都是我的精血啊！”
洛兮风一下子就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味，身体不自觉向后仰，“放了这么久，可能没有效果了，我就不喝了。我有其他办法解毒。”
“不行！”
楚泱泱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浪费她的血！
那可是她连续十日，一点一滴攒下的血汗血啊！
她强拗着他，“快些喝，一滴都不许剩下。”
洛兮风毫无办法，就这样被她灌了一瓶，又一瓶。
满嘴的血腥味。
看到排了一排的空了的琉璃瓶，楚泱泱满意地笑了。
这就对了，她的心意，怎么可以辜负呢。
还没得意太久，她倏地被人揽过腰身。
她抬眸，人已然在他怀中。
他咧嘴一笑，满口的血盆。
她往后躲去，却不想，他渗着血的嘴唇直接对着她覆上来。
血腥从他的口中转移到她的口中。
她拼命想躲，这恶心的铁锈味。
可是，他将她扣得更紧，口中血腥渐渐被唇间的缠绵吞噬。
渐渐的，她放弃挣扎。
楚泱泱只觉得，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