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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楼。

二楼。

听雨阁内,沙棠突如其来的问题像一滴冷水坠入滚油。

云想容指尖一颤,茶盏里的水面晃出细碎波纹。

她方才路过紫嫣阁时,分明听见门内传来窸窣低语——如今已过去这么久,不知那两人...是否已经结束...

海东珠看向云想容:“想容,这个问题其实该问你吧?你知道那位紫嫣姑娘去哪了么?方才她忽然说有急事,然后就急匆匆离去,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需要我们帮忙么?”

\"没事,紫嫣她...\"云想容强自镇定,将茶盏轻轻放回案几,\"此刻应在房中处理一些公务。\"

烛火忽然爆了个灯花,映得她耳根通红。

云想容其实已经是三十多岁的成熟年纪了,在白虎城,女子十六七岁便该议亲,过了二十还未出嫁就难免遭人闲话。

像她这般年纪的女子,大多早已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可她至今仍是完璧之身——并非不懂男女之事,常与文人墨客往来的她,耳濡目染间早已知晓个中玄机。

只是从未遇见过让她倾心的男子罢了。

方才在紫嫣闺房门口,她与李当归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入耳中,其中意思她都听得明明白白,大概知道他们此时正在做些什么...

她绢帕下的指尖微微发颤,却不是因为羞恼,那些被深埋的、属于成熟女子的本能,正随着窗外渐浓的夜色悄然苏醒。

过了这么长时间,本该负责接待海东珠等人的紫嫣到现在还迟迟不现身,莫非是还未...

又或者单纯只是紫嫣不想下来?

云想容心里有些猜测,但不敢确定。

海东珠似乎也觉得沙棠的问题有些根据,于是开口问道:\"什么公务要处理这么久?\"

云想容猛地攥紧膝上裙裾,丝绸料子在掌心皱出凌乱的痕迹。

方才紫嫣房间门缝里漏出的只言片语,此刻又在她耳边烧起来。

云想容指尖轻叩茶案,声音刻意放得平稳:\"是关于昨日演武大会后的白虎城动乱。有些事牵扯到风雨楼,紫嫣正在处理与城主府往来的密函。\"

她拢了拢鬓边碎发,\"恐怕要耽搁许久...所以才托我来与诸位商议方舟事宜。\"

这番说辞滴水不漏,连铁木兰都微微颔首。

可海东珠似乎找到了其他疑点。

紫嫣方才离开时,分明是忽然发生了什么事,若只是有公务,不应该提前便安排好时间么?

海东珠心里逐渐有了一个猜测,看来,事情远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她开口再次问云想容:\"想容啊,紫嫣姑娘...可知那李当归此时正在楼内?\"

\"自然不知。\"云想容答得很快,\"只有我知晓此事。\"

\"原来如此,\"海东珠忽然倾身,长裙摆扫过青砖,\"那李当归此刻宿在何处?紫嫣姑娘又在哪层理事?\"

这个问题云想容早就已经想好,脸色平静道:\"李当归被我安置在三楼‘云外栈’,那一层是专待贵客的厢房。\"

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紫嫣自然在五层‘紫嫣阁’,那是她的居所。”

“此刻二人都不便去打扰。\"

云想容故意这么说,于情于理,她们都不能随意去找李当归和紫嫣。

\"哦?\"海东珠尾音上扬,指尖绕着耳坠银链打转,\"这样啊...原来那少年在三楼啊。\"

美艳妇人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身上忽然毫无征兆的泄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神力气息。

云想容突然眉头微蹙——作为在场觉醒神力最早的人,她最先感知到那股隐约的神力气息。

反观铁木兰等人虽也身负神力,但都是前不久才刚刚觉醒,只是觉得海东珠气势忽然发生了一些变化,却未能立即反应出那其实就是神力气息散发时的状态。

云想容暗自心惊。

她认识海东珠时,她还很年轻,才十几岁的少女年纪,那时的海东珠还并非什么神力者,只是一个普通的渔家出生的女子,正在戏班努力的学习唱戏。

而云想容也是在汀兰离开之后才偶然间觉醒了神力,又阴差阳错下进入了风雨楼。

所以云想容不知道海东珠的神力底细,但应该也是不久前才刚刚觉醒的。

紫嫣才是亲自调查海东珠的那个人。

此刻见海东珠莫名发笑,又故意散发神力,云想容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危险的预感——

她,究竟要做什么?

为何突然在此刻催动神力?

白袖之下,云想容的食指指尖悄然凝聚起点点微光。

她也开始暗自运转起自身神力,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她的神力名为\"苏生\",能让枯木逢春,却无半点攻伐之效。

此刻暗自催动,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只是徒增警惕罢了。

海东珠眸中忽有一丝异光闪过,转瞬即逝。

烛火映照下,她的瞳色竟开始渐渐变浅,如同褪色的琉璃。

那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云想容,忽然轻声道:\"想容啊...你方才,没骗我们吧?\"

珍珠耳坠随着她微微偏头的动作轻晃,\"李当归真在三楼?\"

\"我为何要骗你们?\"云想容背脊绷直,袖中手指蜷缩,\"你这话是何意?\"

\"所以...\"海东珠的瞳孔已浅得近乎透明,\"这是真的了?\"

\"自然。\"云想容喉头发紧,\"只是李当归已然安歇,不便打扰。你若想见,明日我可以带他来见你...\"

话未说完,海东珠忽然换了个姿势。

她手肘支着座椅扶手,掌心托住下巴,就这么歪着头,依旧一瞬不瞬地看着云想容。

海东珠的眼瞳此刻已完全褪去颜色,近乎透明的瞳孔衬着那双美眸,在烛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本就明艳的容颜更添几分异域风情,整张脸显得格外摄人心魄。

铁木兰等人也注意到了异样。

沙棠、陆青崖和江黛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海东珠,带着明显的疑惑打量着她的眼睛。

铁木兰更是直接开口:\"哎,你眼睛怎么跟瞎了似的?\"

海东珠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始终锁定在云想容身上。

她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云想容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蹙眉道:\"你看着我做什么?我都说了——\"

\"嘘。\"海东珠突然打断她,纤细的食指竖在唇前。

云想容淡眉微蹙,试图从对方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中看出端倪,却一无所获。

烛火在海东珠透明的瞳孔中跳动,映出一片令人不安的光芒。

海东珠透明的瞳孔微微转动,忽然柔声问道:\"想容啊,你说李当归在三楼...那他是在三楼东南西北哪个方位的房间呢?\"

云想容美眸微眯,警惕地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指尖不自觉地攥紧袖口,\"我说了,莫要去打扰他。\"

\"放心~\"海东珠轻笑。

她慵懒地换了个姿势,那双异瞳却依旧直勾勾的看着着云想容:\"我保证不去三楼。只是好奇罢了。都说你们风雨楼内藏玄机,这一楼'迎风堂'、二楼'听雨阁'我已见识过,当真是楼如其名...\"

珍珠耳坠随着她偏头的动作轻晃:\"那三楼'云外栈'又是何等模样?客房总该有个讲究吧?\"她忽然前倾身子,近乎透明的瞳孔映着烛光,\"李当归就随便住个空房?这可不合风雨楼的做派。不如...给我们讲讲?\"

她尾音拖得绵长,像在哄孩童讲故事:\"就当闲聊,好不好啊?想容,人家和你这么长时间没见了,想多听听你说话嘛~\"

云想容审视着海东珠的神情——她若真只是对楼阁构造感兴趣,说说倒也无妨,何况她已经保证不上三楼了,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云想容指尖轻抚茶盏边缘,声音平静:\"三楼'云外栈',浮云无根,过客无痕。\"

此言一出,铁木兰等人便只好暂且按下了心中对海东珠异状的疑惑以及对云想容说辞的疑虑。

虽然此时的一切情况都很是奇怪,但是风雨楼确实玄妙非常——她们初入一楼\"迎风堂\"时,那金碧辉煌的雕梁画栋便令人惊叹;二楼\"听雨阁\"的清幽雅致又别具韵味。

若有机会,她们很想能遍览全楼,看一看上面都是些什么...

海东珠则是单手托腮,看似专注聆听,可那双褪去颜色的眸子却始终黏在云想容身上。

烛光映照下,她的目光带着说不清的意味,给人一种虽然在“听”,但其实更多还是在“看”的感觉。

众人都没怎么在意。

可她到底在看什么呢?

云想容余光扫过众人神色,只得继续道来。

茶烟袅袅间,她心中暗忖:且走一步看一步罢。

云想容素手轻抬,在茶汤雾气中勾勒出楼阁轮廓:\"整层'云外栈'呈环形回廊设计,四向厢房以'天地玄黄'分四等。\"

她指尖点向东方,\"东面'青云间',专待名门正派与官府中人。\"

烛光在她移动的指尖上跳跃,转向南方:\"南面'朱炎阁',安置豪商巨贾与黑市掮客。\"

又划向西侧,\"西面'白露居',住的是江湖散人与情报贩子。\"

最后指向北方时,她语速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北面'玄霜舍'...寻常情况下都是空置,只会留宿与风雨楼敌对之人或是危险人物。\"

云想容手腕轻转,继续道:\"中央设'流觞厅',假山曲水间可摆宴席。东南角'濯缨池'引温泉供客沐浴,西南角'忘言轩'作书斋,可供客人读书...当然,风雨楼真正的藏书在六楼璇玑阁——一般人是绝对不能上去的。\"

沙棠,陆青崖,江黛三人听着云想容的讲解,三双美眸逐渐睁大,她们从未想过一层楼竟然能有这么多讲究。

沙棠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美眸微微睁大——\"青云间\"、\"白露居\"、\"朱炎阁\"、\"玄霜舍\",光是客房名号就这般考究,更遑论那\"流觞厅\"的布设,要是自己的茶肆也能这么高档就好了...

陆青崖的注意力则全被\"濯缨池\"三字勾了去,她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心里已经幻想出自己舒服的泡在温泉池里的样子了。

江黛则茫然地眨着眼,粗布衣袖下的手指绞在一起,这些文绉绉的名号听得她云里雾里,她压根没怎么听懂,这真是给人住的地方么?是给天上的神仙住的吧?

连铁木兰都微微颔首,心想这风雨楼果然不一般。

云想容的视线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海东珠身上。

对方依旧维持着托腮浅笑的姿态看着她,透明瞳孔映着跳动的烛火,连睫毛都没颤动半分。

\"至于李当归...\"云想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我将他安置在'青云间'了。\"

“所以他是在东面的房间?”海东珠嘴角笑意更甚,对着云想容开口问道。

云想容闻言微微点头:“是。”

海东珠没有继续回答,而是忽然低眸,视线从云想容的上半身胸口处转移到了她纤细的柳腰上,紧接着继续垂眸,目光又看向了云想容的白裙,白裙下云想容的修长双腿正紧紧并拢,端庄优雅。

云想容见海东珠这忽然转变的目光,不自觉的将那双干净雪白的白绣鞋往后缩了缩,双手交叠按在了裙面上。

可这个细微的动作不知怎么的竟让海东珠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贝齿还轻轻咬住下唇,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云想容实在忍不住蹙眉开口道:“东珠,你到底怎么回事,方才我说的,你有认真听么?你到底在想什——”

“在听呢~”海东珠打断她,目光却是如蛇般在云想容全身游走,从裙摆扫到白玉脖颈,又从胸脯扫到白袜包裹着的那对纤细脚腕。

这种打量让云想容越发觉得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想容啊,”海东珠那浅的近乎无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一双美眸则微微眯起,轻声道:“我再问你一遍,那李当归当真在三楼,在那东面的青云间里休息?”

云想容指尖一颤,茶盏险些脱手。

她强自镇定地抬眼,却见海东珠的嘴角仍噙着那抹令人不安的笑意,她总觉得海东珠似乎已经识破了她的掩饰。

莫非她的神力能辨人谎言?

不,这不可能...

\"是。\"云想容心里有些慌乱,但还是下颌微扬,咬牙强装镇定,\"他自然在,你到底想说什么?\"

海东珠点点头,不知为何忽然话锋陡然一转,指尖绕着耳坠银链:\"想容啊,你平日里在风雨楼都做些什么?可是...经常去那\"濯缨池\"洗浴么?\"

“嗯?”这突兀的问题让云想容一怔,她不知道为什么海东珠忽然问这个,但还是开口道:\"不曾,我一般不会下楼。\"

她下意识拢了拢衣领,\"我多在房中看书刺绣,偶尔紫嫣会上来陪我聊一聊天...\"

\"这样啊...\"海东珠突然摸了摸下巴,喃喃自语,珍珠耳坠\"叮\"地撞在锁骨上,\"那可就怪了...\"

她先是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然后自言自语到一半又忽然不说了,让人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砰!\"

铁木兰实在看不下去海东珠这副磨磨唧唧的样子,青铜护腕重重砸在案几上,震得茶盏跳起三寸高。

她冷声骂道:\"你这婆娘,到底在磨叽什么?有话直说!\"

云想容也淡眉微蹙:\"东珠,你究竟什么意思,但说无妨,莫非你发现了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是啊,我感到百思不得其解啊...\"海东珠突然起身,透明瞳孔如冰锥般刺向云想容,\"你说,你平日足不出户,只知看书刺绣...我之前问你有没有男人滋润,你也说没有,可你这身段...这腰肢...这肌肤...还有那对酥胸...怎么保养的这么好的?那双雪白长腿连我看了都有些羡慕,还有那小腹,平坦又光滑...\"

海东珠目光一边继续打量云想容那被长裙包裹着的娇躯,一边夸赞:\"真是连我都自愧不如啊,你们风雨楼...莫非藏着什么养颜秘术?说给我听听呗?\"

云想容美眸瞪的老大,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海东珠!\"云想容声音陡然拔高,她整个人又往后缩了缩,\"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铁木兰等人也面面相觑。

方才的对话还算正常,可是这突如其来的直白夸赞是怎么一回事?

她们实在有些跟不上海东珠的思路。

她莫不是来之前喝了些假酒?

即便要夸人,也不该如此唐突吧?

云想容分明穿着非常保守,严实的素衣白裙,裙梢能垂到脚腕,连手腕都裹在宽袖中,什么\"长腿\"、\"小腹\"的?她从哪里看到的?

海东珠的瞳孔此刻已彻底化作两汪清泉,透明如同清澈溪水。

她直视着云想容,轻声道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真相:\"想容啊,我呢,其实有一种名为“灵瞰”的神力,不似一般那些常见的什么“觉醒后目力便能够增长百丈”的烂大街的神力,而是另一种更为强大的目力,我不仅能看到千里之外的景象,同时还能洞彻虚空之物,无视阻碍...\"

云想容愣在原地。

这位声称自己能洞彻虚空之物的美艳妇人指尖轻点自己太阳穴,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有此神力,海上千里波涛,尽收眼底,正因如此...风雨楼才邀我共赴南海,紫嫣应该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这些吧?\"

铁木兰眼中精光乍现——千里目力?透视阻碍?

怪不得呢,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紫嫣会专门找她来当自己的副手,这能力也太适合出海了吧?

铁木兰忽然就对即将到来的这次远行充满十二分把握。

沙棠不自觉的攥紧裙摆,陆青崖嘴唇微微张开。

这些初得神力的女子,此刻方知世界之大,原来竟然还有比她们的神力更为惊艳的力量。

云想容的指尖深深的掐进掌心,她望着海东珠那双能隔空看物的眼眸,雪白的衣袖随着颤抖的手臂轻轻摆动。

“所以啊,”海东珠继续道:“想容,方才我瞧着你的模样,其实与你光着身子坐在我面前无异哦~”

云想容闻言整个娇躯已经微微颤抖。

只见海东珠摸着光洁的下巴,继续补充道:“看着你坐在椅子上的样子,真的...很美啊,我若是个男子,定要千方百计娶你过门当媳妇儿,真的,再不济强占了你,我也愿意。”

\"你闭嘴!\"云想容突然惊叫一声,双臂下意识的紧紧环抱胸前,双腿并拢蜷缩在椅子上。

她整张脸瞬间涨得通红,连耳尖都红得滴血。

活了这么长时间,她从未如此丢脸过。

此时,这位已经是成熟女子的大才女竟比少女看起来还慌乱害羞。

\"海东珠!你...你...\"她死死攥住裙摆,声音发颤,\"下流!!\"

饶是云想容再有素养,还是忍不住开口骂道。

海东珠却捂嘴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珍珠耳坠随着她的动作乱晃。

她笑得眼角沁出泪花,仿佛刚完成一场绝妙的恶作剧:\"想容啊想容...你才知道啊?\"

她抹着眼角,继续道:\"如果那李当归不要你,不如你跟了我?我们两个一起过日子如何?\"

美艳妇人手指轻佻地勾了勾,\"我定把你捧在手心里...百般呵护你...\"

“你闭嘴!”一想到自己方才在海东珠眼的样子,云想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铁木兰\"腾\"地站起身,青铜护腕撞在案几上哐当作响。

她指着海东珠开口道:\"你...你这死婆娘!有病吧?神力是让你这么用的?\"

沙棠和陆青崖目瞪口呆,不知该怎么形容海东珠这个女人,她也太疯了吧?

江黛突然一个箭步上前,粗布衣袖\"唰\"地展开,像堵墙般挡在了云想容面前。

——————————

五楼,紫嫣阁。

灯火在紫衣女子的闺房内摇曳,李当归僵坐在雕花椅上,目光游移不定,不知所措。

前方,紫嫣的娇躯侧卧在床榻上,背对着他,紫色罗裙在身下铺展,勾勒出修长的腿部轮廓。

她将那个锦缎枕头紧紧搂在怀中,乌黑长发如瀑般散落在绣枕锦衾之间,正在生着闷气。

少年悄悄攥紧衣角——心想,他得赶紧脱身。

一个大姑娘躺在床上,自己则坐在这里,这情形若是让人看见了还得了?

黄泥巴掉进裤子里,不是——

唉,算了,这么比喻有点不合适,不能放在紫嫣身上...

但还是得赶紧走啊。

\"你走吧。\"就在这时,紫嫣忽然冷声开口道,声音闷在枕头里,\"我生气了,我要歇息了,不想理你了。\"

李当归眼睛一亮,心里一松,他正愁没机会离开呢,这下倒是省事了。

少年没有丝毫犹豫,迅速起身:\"好,那你早些安寝,我不打扰你了。\"

话音未落,拔腿就走,快步迈向房门。

紫嫣听到那急促的脚步声,顿时凤眸一急,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嗖——\"

身后破空声骤起。

少年眼神一凝,心中暗道:有暗器!?

但还未回头,一个绣着紫藤的软枕便重重砸在他后脑勺上,砸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踉跄半步,转头正看见紫嫣支起身子,凤眸里怒火与委屈交织,方才整齐的发髻已散乱几缕青丝。

李当归弯腰拾起枕头,满脸困惑:\"紫嫣,你——\"

\"让你走你就真走啊?!\"紫嫣猛地坐直身子,锦被滑落腰间,\"回来!我现在又不生气了!\"

李当归闻言心中一阵无言以对,这话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你都这么说了,难不成我还赖在这里不走?

紫嫣说话怎么越发难懂了?

少年后退半步:\"别,你还是早些歇息吧,你不是说对面的房间可以给我住么?我去那里休息好了...不回百草堂...\"

\"那也不行!\"紫嫣绣鞋踩上地毯,\"回来!你敢走试试?\"

李当归眉头紧锁:“可是,你方才不是说你要休息了么?”

“你...回不回来?”紫嫣咬着牙一字一顿的开口,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李当归实在不知道紫嫣今天是吃错药了还是怎么回事,这一点都不像她啊?

\"紫嫣,你冷静一下,我们明日再说吧。\"他转身欲走,还没走两步,身后忽然传来急促脚步,他突然被拽住胳膊。

紫嫣不知何时已翻身下床,冲到李当归跟前,十指死死掐进他衣袖,很是蛮横无理:\"今夜若不能把我安慰好,休想踏出这门半步!\"

\"你这也太...\"李当归挣了挣,竟没挣脱,\"太不讲理了!\"

烛火将两人纠缠的影子投在门上,紫嫣仰起脸,眼底闪着李当归从未见过的执拗光芒。

李当归是真的有些不明白,他自问并未做错什么。

但紫嫣却平白无故非不让他走,纠缠不休。

从最开始在风雨楼外偶遇紫嫣开始,一切就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那时他本要回家,紫嫣却执意拉他进楼做客,他本想着既是紫嫣执意相邀,那进去小坐片刻也无妨,谁知这一坐就坐到了现在。

更让他困惑的是紫嫣今日的种种举动。

先是邀他入楼,继而引他进闺房,这本就已经很不合礼数。

可李当归再次准备离开时,她又说有什么重要情报相告,李当归便只好先留下。

结果便是经历了一系列尴尬事件。

之后他还是硬生生听着紫嫣一起看了一些情报。

当然,那些密报确实是他感兴趣的,他知道了关于毕方和那蜈蚣叟的一些事情,还了解了一些关于机关术的东西。

可聊着聊着紫嫣就忽然莫名其妙的生气了,这让他如坐针毡。

这种感觉其实让李当归有些似曾相识,有时候面对宁芙和雀翎时便是如此,还有之前那位九前辈也是,女子的心思你别猜,这个道理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看来一点不错。

可宁芙是李当归喜欢的姑娘,她怎么生气李当归都愿意去哄她,她做什么对于李当归来说都是天经地义,谁让李当归喜欢她呢。

雀翎若是对自己生气,李当归也会想办法让雀翎不要生气,因为雀翎是他很重要的人,救过他的命,自己这么做也是应该的。

可紫嫣不同啊。

在他记忆里,紫嫣总是和云前辈一样,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风范。

她说话永远轻声细语,处事永远周全得体。

这样的紫嫣,今日怎会如此?

紫嫣也帮过李当归大忙,算是他的好友,那他道歉就完了呗?

他处处忍让,还尽量不去和紫嫣讲道理。

可他似乎怎么做都不合紫嫣的心思,道歉都不行,这没完没了的纠缠让他既困惑又疲惫。

和白先生、毕方他们在一起时就完全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就在紫嫣拉着李当归不让他走时,她突然感到小腹一阵疼痛,眼神一变,松开了拉着李当归的手。

她身子一颤,双手捂住小腹,眉头紧蹙,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身躯也摇摇晃晃。

\"紫嫣!\"李当归急忙扶住她摇晃的身躯,\"你怎么了?\"

\"没...没事。\"紫嫣勉强摆了摆手,声音明显虚弱了几分,\"突然有些不适...\"

李当归见状,赶紧小心搀着她回到床边——方才那一瞬的痛苦表情他看的清清楚楚,绝非伪装,应该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莫不是被自己气着了?

这不应该啊,说真的,他到现在还不知道紫嫣方才究竟是为了什么而生气。

他转身去倒热水时,余光瞥见紫嫣蜷缩在床角的模样,往日的神采全然不见。

紫嫣确实没有假装。

其实从清晨起,她就隐隐感到不适。

因为这几日她正值月信,偏又昨夜陪李当归奔波整晚,今晨还在海上吹了冷风。

只是事务繁杂,她一直强撑着未曾在意。

此刻情绪激动之下,那股寒意突然从小腹窜上来,疼得她指尖发颤。

李当归将温水递到紫嫣手中,开口道:\"先喝些热水。\"

紫嫣捧着杯盏小口啜饮,暖流滑入腹中,眉头终于舒展几分。

少年站在床前,满脸愧色道:\"对不起啊,紫嫣,我不是故意要气你的,我不走了,要不你骂我几句消消气吧?\"

紫嫣虽然表情有些难受,但听到李当归这傻傻的话,抬眸看向他,苍白的唇角还是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没事,不怪你...\"

她将空杯放回案几,\"是我自己的缘故。\"

李当归一怔:\"你病了?\"

伸手就要探她额头。

\"没有。\"紫嫣偏头避开,却牵动小腹又是一阵抽痛。

\"别硬撑,\"李当归认真道,\"我懂医术的,可以帮你看看。\"

紫嫣抬眸看他,眼底带着几分无奈:\"你真会?\"

\"自然!\"少年扳着手指数道,\"大姐二姐和我从小便在百草堂长大,熟读各种医书,经常给人看病的,要不然我们早饿死了...\"

紫嫣脸颊绯红,声音却细若蚊吟:\"若...若你真懂医术,难道还看不出我怎么了么?\"

李当归闻言一怔,仔细打量了一下紫嫣的状态,目光扫过她微蜷的身形和紧捂小腹的手,霎时恍然大悟,耳根瞬间烧得通红。

她该不会...

对啊,自己怎么这么笨,这还不明显么?

少年被这情况弄了个措手不及,他结结巴巴道:\"那...那你赶紧告诉我云前辈在哪,我去找她来照顾你...\"

\"别,还是别打扰姐姐了。\"紫嫣摇头,额角沁出细汗。

\"可你...\"李当归手足无措地站着,\"我在这儿实在不妥...你...能照顾自己么?\"

紫嫣眼神一变,眼里带着一些失望,猛地抬头:\"你嫌弃我?\"

\"不是!\"少年赶紧摇头,单膝跪在床前。

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看着紫嫣神色极其认真:\"紫嫣,不是这样的,大姐之前曾告诉过我,女子这时候最需体谅。我知道你们肯定很难受,但是,若被人知道我这么做...对你名声实在...\"

\"我不在乎。\"紫嫣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在水面,\"况且,谁会知道?紫嫣阁是我住的地方,不会有别人,你若不嫌麻烦...就...就留下照顾我。\"

李当归暗自叹气——今日不知怎么回事,总是遇上一些难处理的事,真是进退两难。

可望着紫嫣发白的唇色,若放任不管,确实有些不放心。

少年终是妥协:\"好罢。\"

他抓起锦被小心裹住她肩膀,\"你先捂着,暖一暖身子,我去给你再开些热水...\"

\"哎,对了,风雨楼可备有药材?\"他突然想到,\"若有当归、艾叶,我能替你煎副药,可以缓解你的疼痛。\"

紫嫣的一缕青丝黏在汗湿的额角,微微摇头:“没。”

“这样啊,可惜了。”李当归叹了口气:“那我先去烧热水。”

少年说着就要转身去烧水,袖口突然被拽住。

\"别走。\"紫嫣指尖冰凉,\"就在这儿...陪我说说话。\"

\"说话?可你现在不是该——\"李当归话未说完,紫嫣便轻轻摇头。

\"等待我好些再说。\"她指尖揪着被角,\"先...陪着我。\"

少年只好点头:\"好吧,若有不适,一定要告诉我,千万别忍着。\"

紫嫣轻轻“嗯”了一声。

李当归望着紫嫣发白的脸色,心想,紫嫣也真是不容易,有机会该去找云前辈商议一下,让她再多找几个人帮忙处理风雨楼的事务,这样她也就不会那么累了。

少年思绪忽然飘远,宁芙的身影浮现在了脑海——

那个总处变不惊的将军,是否也曾这般强忍不适?

李当归觉得这样也好,就当是提前做一个准备,等以后照顾宁芙时便不至于手忙脚乱。

一想到宁芙,李当归嘴角不由自主的翘起。

\"发什么呆?\"紫嫣虚弱的声音传来,\"还笑...\"

她狐疑地眯起眼,\"想什么呢?\"

李当归这才回神,耳根顿时发烫。

见李当归耳根泛红,紫嫣的脸也没来由的烧了起来:\"你...你别多想,\"

她揪着被角的手指发紧,声音越来越小:\"只是恰好你在...所以才让你照顾我的,没有别的意思。\"

李当归闻言,坦然点头:\"当然,我明白。\"

紫嫣看着他澄澈的目光,眼前之人似乎觉得此时二人完全没有一点点暧昧。

他莫不是个傻子?

自己随口一说,他难道真的信了?

紫嫣忽然懊悔自己多此一言。

可方才他又究竟在笑什么?脸红什么?

是否与自己想着同样的事?

她咬了咬唇,终是轻声道:\"李当归...你,你其实很会照顾人。\"

\"啊?\"少年挠头的手顿在半空,\"真的么?你真这么觉得?\"

\"嗯。\"紫嫣认真的注视着他的脸,唇瓣轻颤,轻声开口道,\"你这样...就不怕我...我...\"

她顿了顿,才红着脸继续道:\"不小心喜欢上你?\"

李当归闻言先是一怔,但看着紫嫣这似乎有些神志不清的样子,没有太当回事。

他失笑道:\"呵呵,你这话说得,‘不小心喜欢’,若真是这样,那你可得小心一点了,你别忘了,我可是半夜带女子游街的浪荡子。\"

烛火在他眸中跳动,将那句玩笑话映得格外明亮。

他却未察觉紫嫣攥紧被褥的指尖已然发白。

李当归当然也不是傻子,但他可不敢多想一点。

他的心里只有宁芙,只要宁芙一个人喜欢他就够了。

此时他坐在椅子上陪紫嫣说话,其实已经有些觉得对不起宁芙了,要不是紫嫣帮过他,他早就找个理由离开了。

窗外夜色如墨,风雨楼寂静得能听见铜漏滴水的声音。

少年暗自庆幸:幸好这里基本没什么人,所以也没人看见这一幕,也幸好宁芙此刻远在百草堂...

这件事若是让她知道,那李当归都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

然而,无巧不成书,这世间,偏偏就有这么一个人将这不可能变为了可能。

百草堂,李当归的房间内,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李灵芝手中的茶杯忽然\"咣当\"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不知她是被眼前的忽然出现的异象所震惊,还是说被异象带给她的内容所震惊。

李灵芝身旁,红绡朱唇轻颤,精致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腕间的玉镯撞在桌角,裂开一道细纹。

她也感到疑惑不已。

只见二人前方的半空中,一面巨大的光幕正如水波荡漾。

光幕中,一个紫衣女子正拥被坐在床上,而李当归正俯身递过茶盏,贴心的照料着她。

这一幕让李灵芝和红绡心里思绪万千,对李当归夜不归宿的行为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旁边,峨眉正舒舒服服地躺在李当归的床榻上,懒洋洋的抬起胳膊,伸出一根修长纤细的手指,指尖光点如流萤般浮动,飘向那光幕。

随着每一点星光没入光幕,那画面便清晰一分。

紧接着——

\"李当归,你...你其实很会照顾人。\"

那女子的声音竟然也从光幕中传了出来。

原来这光幕不仅有画面,还能有声音!

本就惊讶的李灵芝直接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

红绡一双美眸微微眯起,仔细的打量着光幕内的景象。

没想到李当归此时此刻的处境竟已经被清楚无比的展现在了她们面前!

\"嗒、嗒\"——就在此时,李当归房间的门外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渐近。

然而,李灵芝和红绡正全神贯注盯着光幕。

由于眼前景象太过清晰,她们还当那声响是从光影中传来。

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马上就要进来。

直到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宁芙黑色的靴尖踏入屋内——

\"大姐,你们——\"

宁芙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整个人顿时停在原地,愣愣的看着房间中这片巨大的光幕,不知这是什么情况。

而声音恰好再次传出——

“啊?真的么?你真这么觉得?”

宁芙柳眉一挑,她瞬间便听出了这道无比熟悉的声音。

正是让她苦苦等待了很久的那个少年。

那个让她担心的睡不着觉的那个少年。

“嗯,你这样...就不怕我...我...不小心喜欢上你?”

又是一道有些熟悉的女子声音清晰的在宁芙耳畔响起。

她依旧有些不敢相信的望着光幕中的人,正是李当归和紫嫣,而且他们此时的样子——

\"啪!\"

女将军手中本来准备放到李当归房间的一个香囊,一下子掉在地上,晒干的茉莉花瓣散落一地。

屋内死寂如坟,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唯有峨眉依旧悠闲地转着指尖,光点如星子般流淌,映得每个人惨白的脸忽明忽暗。

她就是那个将不可能变为可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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