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苏员外彻底决裂,你是没看到姓狄的那样子,哈哈哈,他都快气疯了,整个狄府给他砸得跟遭了贼般。”
“高雨霏还在这时候往刀口上撞,被他一把哄了出去。今日七夕,他们两个一个喝闷酒,一个躲房里哭。”
顾相思嘴里叼着根吃剩的竹签子,手上晃晃悠悠甩着腰带,漫步在街上,柳絮和聂长庚跟在她身后。
顾相思特地换了身便服出来游玩。此时狄府中正一片压抑,狄昭已经为了苏怀扑买之事烦躁好几天,连带着高雨霏也成了他的受气包。
而她作为背后策划之人,看得喜悦难耐,在府里实在憋不住,叫上柳絮和聂长庚都换上便服,出门游玩。
七夕之夜,开丰城特地取消宵禁,全城百姓们皆可彻夜游玩。暮鼓方过,满城灯火通明,比白昼还要亮上三分。
各商贩支起彩绸棚子,虹桥挂满七孔针灯,叫卖声络绎不绝,更有小食的香气阵阵飘来。
顾相思兴奋得像脱缰的驴,不停在拥挤的人群中钻来钻去。公主演了这么久,难得有空闲放飞自己,可不得好好疯一回。
柳絮害怕她走丢,只得加快脚步紧跟其后。聂长庚反倒气定神闲地走在后面,他个子高,遥望过去便能在人群中精准找到顾相思的位置,无论她窜到哪里都能找到她。
顾相思蹲在一个糖人摊前,瞧着师傅捏的糖人栩栩如生,毫不犹豫便买下来,递到聂长庚眼前。
“这么多天了,还生气呢?上次不就是骂了你一句刀疤脸嘛,至于生气到现在吗?我不是也让你说了一句,咱们算打平了。”
她见聂长庚将脸扭过一边,还是没有要与她说话的意思。
顾相思直接强行把糖人塞进他手中,转头便被一些精巧的水上浮给吸引过去。
是一些黄蜡铸成鸳鸯、并蒂莲模样,贴金箔画彩绘,能浮于水面之上。
“姑娘,来盏水上浮吗?”摊贩笑问。
“来来来!”顾相思一时兴起,拉着柳絮也买了几个。
摊贩又道:“还可以在底部刻字咧,姓名也可诗句也可,姑娘要刻什么?”
顾相思选了一只“乌龟”,说:“就帮我刻‘祝顾相思长命百岁’吧。”
而柳絮则拿了一对“并蒂莲”,礼貌道:“麻烦您帮我刻上,‘青衫忍浣旧香痕,玉簟秋深渍泪纹’,多谢。”
顾相思随手递给聂长庚一只“鸿雁”,“你也来一个吧?”
待聂长庚伸手接过时,却发现先前塞他手里的糖人,吃得只剩一根棍儿了。
聂长庚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我要刻‘古往今来宇宙洪荒第一威猛神将骁勇善战丰神俊朗聂家幺子长庚定不负众望所托共襄天下太平伟大盛世’。”
摊贩听得一脸茫然,干笑一声,“小哥,这刻不下这么多字。”
“那就刻‘河清海晏’罢了。”
他们各自拿着刻好字的水上浮,点上蜡灯,来到汴河岸边放浮。
顾相思不停划拉着水面,要将她那只“小乌龟”推得远远的,蜡灯摇曳,似乎漂得有多远,她的愿望就更能应验。
柳絮轻轻把那对“并蒂莲”放在水中,看着它们相拥着缓缓飘去,带着她最深的思念。
“你这是给淳熙公主也放了一个吧?”顾相思问到。
柳絮不语,点了点头。
聂长庚更是随意,只是将水上浮放到水面上便不管不顾了,随着它爱去哪里去哪里。
汴河两岸都飘满了一盏盏水上浮,蜡灯微弱,汇聚在水面上像是一条金色长河,带着各种思念祝福流向天际。
一盏两盏的蜡灯碰来碰去,在顾相思和聂长庚看不到的地方,各自两盏蜡灯在不同角度漂出去,竟不知何时缓缓贴在一起,久久不灭。
坊间有说,蜡灯双双漂远不灭者,则兆姻缘长久。
顾相思彻底是逛累了,嚷嚷着走不动,柳絮则坐在说书摊子前听得津津有味不肯走。
她怎么拉都拉不动柳絮。
柳絮却道:“公主以前在宫中最喜欢听故事看话本了,这个故事她没听过,我替她听听。相思姐,你们先去逛吧,待会我再去找你们。”
顾相思只得作罢。
街上到处是人,挤也挤累了。聂长庚不知怎地,心情渐渐轻松起来,他冷不丁开口:“你想看整个开丰城吗?”
“嗯?”顾相思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身上一轻,整个人瞬间腾空起来——
“啊!!”她被突然拔高吓得尖叫出声,赶忙闭紧眼。
聂长庚一手揽着顾相思的腰,稍作运气便凌空一跃,在屋檐边轻点几下。
顾相思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座塔楼上,整个开丰城尽收眼底!
“哇......”她霎时把刚才那股恐惧抛到脑后,看着辉煌热闹的开丰城移不开眼。
顾相思回过神来,用手肘戳戳聂长庚,调笑道:“哎,说你是刀疤脸的事,你不生气了?”
谁知,聂长庚的脸色乍然沉了下来,抿着嘴不语,坐在塔楼顶上的檐边。
顾相思见状,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嘴巴子,这死嘴,怎么又提这事。
“好好好,我跟你道歉行吧。”她撅着嘴在他身边坐下。
聂长庚还是没回话,他沉默半晌,抬手摸了摸右眉上那道狰狞的疤,幽幽道:
“我这道伤,是在战场上受的,在鬼渡坡。”
顾相思之前听他的手下阿鼠说,聂长庚进过军营上过战场,也知道那场鬼渡坡之战是因大贞朝一个大将军叛变才败的。
“那时我十五岁,被北蛮围困在鬼渡坡。当时那个蛮子将领举着刀要杀我,劈向我右眼,是阿兄替我挡下这刀,不过我还是受了这道伤。我举起枪把蛮子挑下马,用尽全力杀了他之后,回头一看,阿兄倒地后再也没起来。”
“我父亲,两个兄长,包括被围困的所有将士,全都死在了鬼渡坡,只有我苟且偷生活了下来。”
聂长庚声音越来越小,但顾相思却听得愈发气愤,她忿忿喊道:
“天杀的,要不是那个将军叛变,就不会死这么多人了!真是个畜——”
“我父亲没叛变。”
顾相思话到嘴边戛然而止。
聂长庚蹙眉坚定道:“聂家三代忠勇,绝不会叛变。”
“你是说......”顾相思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爹就是那个领兵应战的大将军?!”
“嗯。”
夜风将聂长庚细声的回应吹散,不断从楼底下传来熙攘的人群声,仿佛全城的热闹已然把他们给隔开,在喧闹的角落独享一片宁静。
顾相思偷偷瞄了聂长庚一眼,心里各种复杂的情绪似野草般迅速生出,原来他也与自己背着一样的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