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要留在开丰,没说要继续给你当奴才。”
屋内,聂长庚抱臂伫立在顾相思面前。
刚才顾相思当着全府下人的面,正式介绍他为公主的贴身侍卫。
而顾相思坐在茶桌边,手里绞弄着帕子,看聂长庚一身缠着纱布,还一副要强的模样。她反问道:
“你这一身伤能去哪里?”
“太平会各处都有帮众,自有我的藏身之处。”
聂长庚不自觉抿唇,神色木然冰冷。
顾相思道:“可是我都在这么多人面前这样宣布,你这样我一个公主也太下不来台了吧?”
“那是你自作主张,没问我意见。”
“那我现在问你,要留下吗?”
“不留。”
聂长庚说得干脆。
顾相思撇了撇嘴,二人都别别扭扭。
她确实有些担心聂长庚的伤没彻底好全,又不禁在心里暗骂,她以为他们经历这一些事之后好歹算得上朋友,这人为何这么冷漠!
怎么说也是过命的交情,早知道他这般不领情,自己还费尽心思从大狱里捞他出来。
顾相思想到这里便有些不服,但就这样分道扬镳,心里又有种说不出的遗憾。
究竟是为何,自己总是不想看他死,不想他像一阵风一样离开。
顾相思将手里的帕子绞得皱皱巴巴,聂长庚还是那副倔强又冷酷的模样。狄昭死后他们确实没什么理由继续捆绑在一起了。
她开始对这人好奇,除了完成太平会和聂家的夙愿,就连生死都置之度外,他究竟还会在乎什么呢?
聂长庚也把唇抿成一条直线,不得不说他此时心如乱麻,理不清思绪,找不到这团乱麻的线头在哪。
他也找不到留下的理由,他身上背负太多沉重的事等着去做,不晓得留下来他又能做什么。
屋内霎时陷入一片寂静。
柳絮站在顾相思身后,瞧瞧她又看看他,两眼不停在二人之间来回转换。
她做下人这么多年最会察言观色,大概都能猜出一二。
场面一度尴尬且安静。
柳絮实在忍不住,兀地开口:“公主府内刚换了一批新的下人,府兵们一直没个领头的,怕人心聚不齐,要不聂帮主您……”
柳絮这番话倒是一语惊醒顾相思,她一拍桌面坚定道:
“公主府侍卫统领,每月月钱给你五十两——”
音未落,聂长庚立马道:“成交。”
顾相思不免一惊,“这么快答应?!”
聂长庚似是有些尴尬地转过身,硬保持着冷淡,辩解道:“还你那份人情而已,我可不是为了钱……”
“噢——”顾相思故意拉长音调,不自觉嘴角微微翘起,“还有衣赐二十匹,禄粟十石,只需要你同柳絮一起贴身跟着我便好。”
聂长庚随即单膝下跪,再无适才的浑身倔强,一本正经地作揖:“属下定为公主效犬马之劳。”
他又在心里替自己狡辩一番,只是因为太平会办事需要经费而已,可不是为了其他有的没的。
——
城郊外树林,顾相思找来阿鼠,重新把苟南北的坟给砌了起来,立了碑。碑上还是没刻名字,她觉得苟南北一生逍遥自在,许是死了也不想被困在这小土堆里。
她在坟前郑重磕头,这是她生平第二次给师父磕头,第一次是在拜师时,第二次是大仇得报。
她又买来许多酒菜,好几摞的纸钱元宝,还有一只纸扎的新娘。
“老东西,烧个小娘子下去给你,就别为我的亲事操心了,你自己都孤零零的,到死都没给我找个师娘。”
“没钱了再托梦给我,不过我不一定记得住,那你在地下也发挥一下老本行,别被阎王爷抓到啊。”
“狄昭的头还挂在城墙上向你赎罪呢,看到了吧……”
顾相思又在坟前絮絮叨叨。
纸扎新娘在火光中逐渐隐没,纸钱的灰烬也随着风旋转上扬。
阿鼠在一边道:“人们常说灰烬转着圈升上天,就是地府那边收到了。”
顾相思看着无缘无故刮起的一阵风,把带着火星的灰烬卷飞,她调侃着:“嘿,老东西收得这么快,看见小娘子迫不及待了?”
灰烬彻底消散在风中,顾相思忽觉心里空荡荡的。
她六岁家破人亡,流落街头,遇上苟南北才活了下去。虽说是四处闯荡,但好歹有师父在的地方便是归处。
好景不长,师父遇害,为了报仇她联手聂长庚,混入狄府步步为营,整日都过得心惊胆战。
一直压在心头的巨石落了下来,她又该去哪呢?
没等顾相思惆怅完,她余光瞥见阿鼠神色怪异,从城中一路过来到这里全程都贴在她身边,欲言又止。
她没好气道:“阿鼠啊,你到底要干嘛就说嘛,盯得我浑身难受。”
此时,阿鼠终于提起勇气,谄媚地对顾相思笑:“那个……我听说帮主如今在公主府里谋得一职……”
她眉毛一挑:“那又如何?”
“月钱好像比我去做散工多点哈……我是想……帮主或许也得有个帮手什么的……”
顾相思恍然大悟,好家伙,阿鼠这是向她求职来了。
她眉头一皱:“你们太平会这是要把我公主府变成反贼窝点啊!我还活不活了?”
阿鼠谄笑不改,还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双手递了过去,“这不是,我有投名状嘛,我也不求多大职位,能混口饭吃也好,不如您看看这儿——”
顾相思一脸狐疑地接过,是一张契书,上面写的是狄昭在岐州府名下有一间酒楼,抄家时清点出来的。
部分朝廷官员位高权重,暗地里做些买卖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可岐州府却是顾相思老家。
再看叠着的第二张纸,那间酒楼的地皮持有者是魏措,地址上清清楚楚写着:岐州府北街永康坊第五户。
这是从前顾府的地址。
顾府被烧毁后顾相思便跟着苟南北离开了岐州,再也没回去过。
曾经的顾府居然被人买下来了,地契上还是魏措的名,而狄昭更是在此地之上盖了一间酒楼!
顾相思捏着纸张心神恍惚,嗡地一声脑内空白。
这绝非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