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顾家已被烧毁成废墟,真就这么巧被魏措买下来了吗?
顾相思一时间做不了任何思考,她恍恍惚惚地做坐上马车,从城郊回公主府的路上一直心神不宁,太多记忆涌上心头。
当年的火光烈焰历历在目,滚滚黑烟弥漫浓重,痛苦的惨叫声在耳边久久不绝。
一想起那副惨烈的场景她就止不住头疼,似乎连身上的烙疤也在隐隐作痛。
明明都过去这么久了,从来没有再提起过,她只觉有块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心头,只要不去看不去想,她便可以只当做是一场噩梦。
回到公主府,顾相思坐在妆台前卸下佩饰,扭头一看侧边的铜镜,映出一张惨白的脸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脸青唇白,双眼飘忽无神,就连手心里也沁出薄薄的冷汗。她还从未见到自己这幅模样,难看得吓人!
顾相思干脆躺到床上休息一下,不知怎么的迷迷糊糊就睡过去,这一睡,好似噩梦成真了。
梦里,依旧火光漫天,浓烟熏得她睁不开眼,各种焦臭味混杂在一起,身上好热。她忽觉自己突然变矮了,只将将到母亲的腰间。
母亲把紧紧她护在怀里,蜷缩在一间快要被火焰吞噬的房间角落,耳边听到母亲不停在祈祷,还有房外人们的惨叫声。
“娘!房梁快要砸下来了!”顾相思大喊。
眨眼间,一阵天旋地转,母亲抱起她冲出了房间外,轰隆一声,巨大的房梁猛然坍塌下来,正好砸在她们刚刚躲避的位置。
院外,她看到父亲倒在一滩血泊里,早就没了气息,颈间横着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新鲜的血液还在缓缓涌出。
整座府邸都燃着火,几名家丁奴仆横七八竖地倒在地上,全被人抹了脖子,还有几名黑衣蒙面人拿着长刀在府里转来转去。
“啊——救命啊!!”
“求求你别杀我——”
女人的呼喊顿时戛然而止,随着声音望过去,是顾相思从小陪着服侍她长大的大伴姐姐,她匍匐在地正给一个身着黑衣的蒙面人求饶。
那蒙面人没有一丝犹豫,握着利刃手起刀落,直直将大伴姐姐捅了对穿,鲜血喷涌而出。
年幼的顾相思被吓得大哭,张开双手就要跑过去,“阿薇姐姐——”
“嘘!别喊!”
母亲一把将她扯回来,死死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发声,接着就把她抱起来转去另一个没有被火波及的角落。
顾相思这时不过才六岁,她不明白为何一夜之间遭此变故。曾经她拥有一个幸福和睦的家,父亲总会陪她一起放纸鸢,踢蹴鞠;陪她上树摘果子,然后双双被母亲教训一顿没规矩,父女俩还偷着乐。
母亲的手很巧,亲手做的衣裳要比外边卖的要好看百倍,她总是会跟母亲提要在衣上绣锦鲤、绣海棠花的要求,无论是什么母亲也不厌其烦地一一绣给她。
而阿薇姐姐是从还在襁褓时就服侍照顾她长大的大伴,也会在她被先生或母亲罚抄时,偷偷帮她全部完成,所有的惩罚都她替背下来。
还有那个经常会给她深夜开小灶弄零食的大厨子,一扭头却看到他在地上扭曲尖叫着被活活烧死。
一场大火彻底改变这一切,死的死,烧的烧。院里那棵每年都会结满果子的柿子树也烧了,就连自己常喂的小狸猫也被压在废墟里。
变故来得太突然,今日早晨顾相思还与父亲闹了些矛盾,可他没能听到自己同他认错道歉,就死在了血泊里。
母亲将她塞进后院里一个废弃的水缸里,盖上一块破木板——
“相思,千万别出来!要好好活下去......”
说话间,母亲已是满脸泪痕。
顾相思抽泣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娘,你别哭,我乖乖待在这里,再也不会惹你和阿爹生气了。”
“你要活下来!之后一定要去......”
她听不清母亲最后的话,只能躲在水缸里,自己捂着嘴巴生怕自己哭得太大声会引来贼人。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外面响起鸡鸣,天光大亮,所有的喧嚣都散去才敢出来。跨出水缸后,发现母亲就倒在水缸前方几步,手里还握着一柄匕首,像是要殊死一搏。
整个顾府,连带家丁上下二十六口皆被贼人杀害,往日温馨的府邸也成了一座废墟。
顾相思忽然想起来,母亲最后说的是什么?
她当时太慌张太害怕,以致后来她都不敢再回忆。如今梦中再现,母亲好像说的是:
“你要活下来,之后一定要去......地窖!”
母亲让她去地窖,那是在湖边的一间小木屋,是父亲常带她们一家三口去湖边钓鱼所用的屋子,里面有一个地窖......
顾相思猛然惊醒,“娘——”
她大喘着粗气从床上坐起,身上的里衣都被冷汗浸湿。
柳絮闻声赶来,瞧她睡个午觉都一脸惊慌的模样,问:“相思姐怎么了?”
顾相思喘了好久才平复下来,蹙眉道:“我要去一趟岐州!”
——
魏府。
一中年男子闲倚在小叶紫檀木的罗汉榻上,两侧站着侍女轻轻摇扇。
男子约莫五十出头的年纪,身材略微肥胖,手里还捻着一粒蜜枣送到嘴边,微微阖目,一脸悠哉地听着下人禀报。
王管事恭敬作揖:“大人,刚刚来信说,刘将军......老刘前几日病逝了。”
魏措淡然道:“老刘......那就送点银子过去,就当是本官吊唁了。”
“是——”
“最近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回大人,最近城中百姓对淳熙公主称赞不少,大义灭亲,亲手将自己的夫君送上断头台,又是剜目又是拔舌,比屠夫都狠。”
魏措听罢呵呵笑起来,“从前只会跟着男人屁股后面跑,小丫头片子竟这么有魄力。哼,好啊,还以为他们兄妹二人都是窝囊废,还真是本官小看她了。”
王管事继续道:“淳熙公主还把府尹......还把狄昭的尸体拖出来鞭尸,就在朱雀门那儿,所有百姓都看见了,对公主更是佩服,估摸着收获不少民心。”
“噢?这么狠?”魏措微微挑眉,又捻起一片酥饼吃起来,“以前她可不是这性子啊,是她自己放下身份非狄昭不嫁的,如今居然做到这个地步。安安分分好几年,一出大义灭亲弄得满城风雨,她究竟想做什么?”
魏措直起身子,拍了拍沾上碎屑的手,眸光一凛,漠然道:
“皇上送了些绸缎物件去公主府,估计是心疼小妹了。你跟去看看,看她这时是躲在府里哭,还是在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