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相思交代柳絮守在府里,她这一趟去岐州最快来回也得一个月,让柳絮假装公主称病,谁来都不见,撑过这一个月就成。
她想不通,为何当初母亲会在这紧要关头嘱咐她一定要去小屋的地窖,这才急匆匆回岐州一探究竟。
时隔十三年再次回到岐州,顾相思感慨万千。自从她和苟南北走之后,再也没回来过。看着和印象中变化不大的岐州城,许多回忆涌上心头。
曾经和母亲一起逛过的瓦舍,她最爱吃的那家糕点铺还开着,还有父亲做活的府衙,全都没变。
顾相思换上便装,将头发裹起来像个假小子,应是没什么人会认出她,聂长庚也同她一起来了。
她淡淡笑着,给聂长庚指过去街角的一家铺子,“以前那家还是茶铺的,她家的饮子最好喝,现在却变成米油铺了……”
“还有那家,那老头有条大黄狗,还会帮他招揽客人嘞……”
聂长庚静静听着顾相思说从前的事,以为她这般走江湖的人会像一阵风刮过,不会留下任何东西,才发现原来风起之处遍地都是痕迹。
他身处太平会,很多消息只要费些功夫就能查到。但他也只查到顾相思是顾家遗孤,没想到她居然也和自己有很多相似之处。同样有过美好的曾经,也同样被毁灭,而背负着沉重的负担。
拐弯抹角,顾相思凭着记忆中的路线又回到顾府,起初她还十分紧张,怕一眼过去看到还是当年那堆废墟。
原本顾府的位置上早就没了从前的宅子,而是立起一座三层楼高的酒楼——鸿运酒楼。楼身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看起来像是岐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大酒楼。
可此时却空荡冷清,门上被官府贴上封条,狄昭被查下台后,属于他名下的鸿运酒楼同样被查封,根本无从查起。
聂长庚只好先拉着顾相思到酒楼对面的茶摊上坐坐。
茶小二端来茶水,笑问:“二位客官是想来鸿运酒楼吃酒的?”
聂长庚顺应道:“慕名前来。”
“哟,二位别怪小的多嘴,你们还是换一家吧。”
“为何?”
聂长庚和顾相思默契对视一眼,其中似是有什么说法。
茶小二又道:“听说这背后的大东家是开丰里的官老爷……”他横着手在颈间比划个动作,“贪墨被砍头了!鸿运酒楼往后要么充了国库,要么再找个新东家,总之短时间不会再开张了。再说,这鸿运酒楼邪门得很……”
顾相思听得来了兴趣,“邪门?这么大酒楼能邪到哪里去?”
茶小二没说话,嘿嘿笑了两声像是在等什么。
聂长庚将几粒碎银子拍在桌上,茶小二才继续说起来,他压着低音道:“酒楼闹鬼呗!小的也只是听说,十几年前这里还不是酒楼,是座大宅子。那宅子的主人不知得罪了什么人,一夜之间全死光了!放了把火烧了一整晚,全府上下没留一个活口!”
“可能是死得太冤,火烧后的废墟里夜夜闹鬼!好几年了这块地都卖不出去,后来也是一个神秘的买家把这块地买下来,又请来个老和尚作法超度才平息一阵。再后来,这鸿运酒楼也起起来了,但刚开张那段时间也还是闹鬼,死了好几个当官的!”
聂长庚思索几番,问:“那你可知背后的买家?”
茶小二“咦”了声,“这我哪儿知道!肯定非富即贵,不是我等凡人百姓得知的。”
说完茶小二就忙活去了。
顾相思听罢,微微蹙眉,她从来不信牛鬼蛇神,只信因果报应。
“走吧,去湖边小屋。”
顾相思带着聂长庚,往岐州城外的小湖走去。路上,聂长庚问她:“你真的相信闹鬼这种说法?”
她摇摇头,“这块地皮的持有者是魏措,而酒楼东家是狄昭。茶小二说闹鬼死的都是当官的,莫不是他们在此借口清除政敌罢了,哪有这么玄乎。”
聂长庚不经意瞟她一眼,“我以为你会信。”
顾相思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看起来是什么很迷信的人吗!当了几天假公主我好歹长进不少。”
聂长庚眉目不自觉舒展开来,藏着几分笑意。
她话锋一转,“干嘛这么问?难不成你怕鬼?”
聂长庚默声没答。
说话间,二人来到一汪小湖。湖边除了更茂盛的芦苇,与顾相思记忆中差不了几分。
芦苇荡过去是一片竹林,里面隐藏着一间小木屋,那就是顾相思幼时,父亲经常会带着他们一家三口来钓鱼用的屋子。
十三年过去,木屋破败陈旧,门锁早就被人破坏掉。顾相思走近推门,破烂的门板吱呀一声就开了,里面零零散散还剩下几样老物件,小鱼篓、几只断裂的鱼竿。
她用脚扫开地面铺着的草席,找到一个拉环,一下子就把地窖口给打开。
这个地窖是顾相思小时候和父母亲赌气,便会跑来自己呆着的地方,还很好地保存着儿时的玩具。聂长庚跟着转悠一转,地方不是很大。他瞧见一支草编的蚂蚱,着实有趣,拿在手里端详起来。
顾相思在地窖里转了好几圈,实在不知道母亲究竟让她来是要找什么,除了一些自己藏着的小玩意,就是父亲搬来的、早就不看的书。
她忽然灵光一闪,鬼使神差地朝父亲那堆废书走去。
父亲嗜书如命,即使是用不着的书也会放在书房里好好保存,为何会堆几摞废书在此?
顾相思随手拿起一本翻开来看,霎时间,书里字字句句让她大为震撼——
书里写着父亲试图变法的各种草拟,改革土地田产制,改革科举制度、减负傜役……各种改革变法的草拟改了一版又一版,但似乎都被驳回。
顾相思握着草书的手不禁颤抖,眉头紧紧拧起,“这是……我爹写的……他想要变法?”
她清楚地看到,父亲上奏时的官职是中书省给事中,而她小时候母亲却说父亲只是岐州的一个小推官而已。
她猛然想起来什么,记得在更小的时候,家里的楼宅更高,院子更大。她一直以为是自己长大后院子才变小的,难道父亲是因为被贬职才来的岐州吗?
他又为何会贬职,顾家一家为何遭此横祸?母亲让她来到地窖,就是为来看这些试图改革变法的草拟吗?
她以为顾家灭门是单纯与人结仇而已,没想到其中背后居然藏着一场政治利益斗争……
顾相思登时头疼欲裂,万千思绪纷涌而来。聂长庚赶紧一把扶起她,整个人虚虚地靠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