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放学。
李佑正在收拾课本,张守义突然走过去,低声说:“先生,南诏又犯境了,朝廷被迫在西南屯驻重兵,导致中原防务空虚。王仙芝和黄巢合兵一处如今已攻占阳翟(今河南禹县)、郏城(今河南郏县)等八县;进逼汝州(治今河南临汝)。”
“什么?”张守义猛然抬头,一脸的不可置信。
南诏一开始是在大唐的帮助下才完成了统一,唐朝通过姚州都督府(今云南姚安)管理西南边疆,对南诏采取羁縻政策。南诏协助唐朝打击吐蕃势力,成为唐在西南的屏障。
后来在天宝年间,南诏王因为被姚州太守张虔陀侮辱勒索,愤而起兵反唐。
虽然事出有因,但是我堂堂天朝上国不要面子了吗?我欺负你,你受着不就行了吗?
还敢反抗,这怎么能允许呢?
于是,发生了两次天宝战争,(751年与754年)大唐两次损兵折将20万精锐,国力大损,间接导致安史之乱(755年)爆发后中央军力空虚。
南诏彻底倒向吐蕃,受封“赞普钟”(吐蕃王弟),形成唐、吐蕃、南诏三方博弈。
近十年来,更是屡屡犯边。
虽然张守义是河北北道人,虽然他家破人亡,虽然他故土皆失,但在张守义的心目中,南诏政权没啥可怕的,顶多又是一个吐蕃、回纥而已。
他一直认为,就算大唐要亡,也是亡于朝政腐败、农民起义,南诏政权没有一丁点希望。
这是因为,南诏所处之地环境复杂,社会生产发展受到诸多限制。
而且,南诏内部权力结构繁杂,部落之间矛盾重重,并非铁板一块。他们时常侵扰大唐边境,不仅抢夺唐人财物,对周边其他少数民族部落也不放过,许多小部落深受其害。
实际上,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对南诏的反抗从未停止,因其统治手段极为残暴。
即便一些表面归顺南诏的部落,也屡遭盘剥,莫名其妙就会遭到二次、三次征讨。缺粮便去掠夺,缺人便去掳掠,不少部落都无比怀念大唐统治之时。
而且,南诏政权结构松散,六诏制度也不完善,就一帮只会抢劫的蛮夷。他们不但抢劫汉人,也抢劫其他部落,乌蛮什么的被抢得很惨。
张守义猛地将书卷摔在案上,墨汁溅上青衫。他望着飘落的槐树叶,忆起十年前河北道被回纥劫掠的惨状,被踏断肋骨的伤痛仿佛还在。
“南诏算什么?”他冷笑叩击《贞观政要》,“当年皮逻阁受封云南王时,对大唐三叩九拜,如今不过占几座边城就敢觊觎中原?”
他压低声音问李佑是否知晓“鬼面军”,抽出邸报讲述被掳俚人砍断监工手臂、举“唐”字旗逃入深山的事。
他展开残旧舆图,指着六诏故地痛斥南诏暴政:浪穹诏铁矿被用来铸刀逼民开矿,施浪诏稻谷全运去太和城;
“金齿税”逼得百姓剜牙为奴,连吐蕃都皱眉。又提及乌蛮八部遭骑兵劫掠,青壮被抓、女子被掳,西南诸部实为刀下屈从,十七个村寨宁吃麸饼也要投奔大唐。
沉默中,他卷回舆图言道:“亡唐者非蛮夷,乃长安城里视百姓如刍狗之人。”
他写下“纣为象箸,而箕子唏”,让李佑读一下《春秋》,打算明天讲授“内诸夏而外夷狄”。
李佑说道:“南诏真的犯境了,颖州刺史打算奉诏勤王。”
张守义连连摇头,吐槽道:“颖州勤个屁王,等他抵达京城,南诏都抢完回家了。这厮打的好算盘,一可借勤王之名敛财,二可彰显自身之忠勇。到时候,一仗都不用打,既能弄到银子,又得皇帝赏识。三可避开王仙芝和黄巢等兵锋,不用担心被河南节度使叫去当炮灰。”
“确实有些小聪明。”李佑由衷佩服,难怪姓陈的能连升八级。
张守义仔细思索,说道:“其一,南诏肯定不能攻到京师;其二,京畿各州县必遭蹂躏;其三,剑南节度使高骈要倒霉了;其四,党争中的某一派恐怕会倒台。”
李佑望着这位夫子,难掩惊讶之情,心中直呼牛逼!
张守义的信息都来自塘报,今年五月份的塘报,完全暴露僖宗的政治意图。
皇帝借考核官员的机会,降职、罢免、外放、辞退近两百京官,又提拔好几十个监察官员,再加上之前清理两百多宦官党羽,僖宗已经彻底掌控朝堂局势。
至少,僖宗觉得自己已经控制局面。
下一步,就是清理党争中的某一派,而南诏犯境正好提供充足理由。
僖宗确实想要励精图治,迫不及待的一扫颓势,可惜步子迈得实在太大了。他提拔的诸多年轻官员,只知道胡乱放嘴炮,论能力还不如王党的人呢。
师徒二人,对坐而视,沉默无言。
突然,李佑问道:“先生,侠为何物?”
张守义不屑道:“乱法犯禁之徒而已,无丝毫可取处。”
“哥哥,吃饭了!”苏爽突然喊。
“就来!”
吃过晚饭,李佑直接返回宿舍,研墨之后枯坐发愣。
他突然想写武侠小说,大致情节照抄,附带夹杂各种私货。要宣扬家国情怀,要宣扬民族气节,同时号召那些侠客为国为民。
文笔不能太正式,否则普罗大众读不懂。
文笔也不能太现代,否则不符合古人阅读习惯,而且会被认为粗鄙不堪。
《水浒传》那种文风就正好。
最适合拿来改编的,自然是《射雕英雄传》和《神雕侠侣》。
可当李佑研墨之后,发现剧情似乎忘了,似乎又还记得许多,小说和各版电视剧傻傻分不清。且现在是唐朝也不知道这时的人们是否接受?
想来应该是会能接受的,毕竟大唐还是挺开放的。
但不论如何,里面的杂鱼配角,不是背景等,肯定已忘记大半,只能自己胡乱瞎编了。
还有丐帮,不能写得太正派,谁让兄妹俩被乞丐欺负呢!
……
却说四少爷苏珙,在家乡募兵无果,拿着银子直奔汝阴,发现陈远已经带兵出发。
他紧赶慢赶,总算在寿春府追上。
淮南节度使正巧生病了,躺在寿春府不肯走。耽搁多日,陈远等不及,便自己领兵继续出发。
淮南镇将也没来,说是淮南匪患严重,一时半会儿走不开。
刺史陈远麾下,只有颖州府提供的两千豆腐兵,好歹又募集了千余乡勇,以及苏皓带来的百余匪贼。一路坐船而行,加上船工水手,兵力勉强达到四千人。
他们所带粮草不多,走半路上就兵粮告急。
好在坐船跑得快,抵达襄阳之后,陈远得到陈夷行的资助。
陈夷行是已前是牛李党大佬,也是和陈远恩师有交情的,此时官拜襄阳太守。而且,连续两年主持襄阳官员考核,是一个说得上话的实力派。
在襄阳弄到一些粮草,勤王大军继续赶路,经过山南道关卡的时候,竟被守关主事索要过路费。
军将士卒,为之大喜,趁机翻脸,把周为郡县抢了一遭。又趁着大军还未集结,连忙撒丫子跑路,一个个都因此赚翻了。乾符三年,二月初。
因为南诏犯境而入,朝廷大军聚集西南边境,王仙芝、黄巢等在河南河北作乱,两道乱成一锅粥,各州县连遭起义军和官军洗劫。山贼、强盗、流民趁机作乱,绵延河北道、河南道、山东道三省,把漕运通道都给堵死了。
陈远有些害怕,想要退回颖州。
苏珙却跃跃欲试:“刺史莫慌,待我去灭了贼人!”
“贤弟不可,贼人势众,恐难力敌。”陈远连忙劝阻。
“些许贼人,有甚好怕的?”苏珙哈哈大笑。
当晚,苏珙亲率百余贼寇,又拣选二百乡勇,许以金银,登岸夜袭。城外的贼寇大乱,刺史陈远趁机带兵出城,里应外合击溃上万盗匪——其实就是一帮刚拿起武器的难民。
陈远犒赏士卒,挑选青壮俘虏为兵,颖州勤王军的兵力达到五千。
等他们抵达西川时,战事早已结束,南诏抢掠一番后,就被高骈率五千人渡江,到达南定,大破南诏军,用缴获物资补给军队。
监陈敕使韦仲宰率七千人至峰州,补充高骈部队,高骈继续进攻,多次击破南诏军。
之后高骈又大破南诏蛮于交趾,杀获甚众,包围交趾城并最终攻破,南诏余部逃走。
颜庆复在新都也大破南诏军。高骈到达成都后,派步骑五千追击南诏军至大渡河,杀获众多,擒其酋长五十多人。
南诏“屡覆众,国耗虚”,国力受到极大消耗,南诏王甚至把儿子作为人质送给唐朝,誓约不敢再寇边。唐朝在一定程度上稳定了西南边疆局势。
颖州勤王大军,是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被要求立即撤离返回河南道。
那混蛋朝廷,不给赏钱不说,军粮也不提供。
而陈远只知贿赂朝中大臣,把自己的勤王之功给坐实,顺带给几个将领报功,丝毫不管麾下士卒的死活。
大军返回途中,在山南耗尽粮草,愤而下船劫掠乡镇。
就一路抢回去的!此番勤王,如同闹剧。
河东、关中的边军精锐尽丧,农民起义迅速蔓延。
甚至,一些地方的起义军,其主力就是逃散的边军。精锐边军参加起义,使得农民军战力猛增,不再像去年那样被追着打。
北方已经变天,江南依旧繁华。
颖州虽然受了小灾,但整体上还算正常,只是夏粮略微歉收而已。
李佑仍旧是每天读书、练武、学习兵法,顺便再写一下《水浒传》文风的《射雕英雄传》。当勤王大军回到颖州时,李佑已经年满十二岁,虚岁十三。
距离僖宗逃亡成都,还有五年!
距离大唐覆灭,还有三十来年!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