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死寂如坟。金砖地上凝固的血迹蜿蜒如蛇,断裂的兵刃散落各处,空气中弥漫着焦糊、血腥与一种更深的、来自青铜门的阴寒锈蚀气味。侥幸存活的百官缩在朱漆巨柱的阴影里,面无人色,抖如筛糠。
九皇子——如今的新帝赵桓,龙袍上溅着几点暗红,站在丹陛边缘,俯瞰着阶下那个青衫染血的年轻人。他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却异常清晰地在死寂的大殿中回荡:“凌风听旨!挽狂澜于既倒,救社稷于倾颓,诛邪魔,护龙脉...朕敕封尔为当朝国师,总领天下玄门,赐蟒袍玉带,享亲王俸禄,见君不拜!”
“哗——”
压抑的抽气声在殿内响起,紧接着是稀稀落落、惊魂未定的附和:“陛下圣明!”“凌国师实至名归!”
凌风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单膝点地,正小心翼翼地将秦雨柔放平。她躺在冰冷的地砖上,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眉宇间那缕被暖玉髓强行压下的霜气,正顽强地重新凝聚、扩散。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出肉眼可见的冰寒白雾。夜无月跪坐在另一侧,沾满血污的手紧握着秦雨柔冰冷的手腕,试图将自己心口那微弱的霞光印记暖意渡过去,七彩的眼眸里全是焦急和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母亲最后的力量在滋养她,也在燃烧她。
“嘎嘣!”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突兀地压过了所有声音。
凌风缓缓站起身,手中托着他那柄跟随他闯荡江湖、劈开无数困局的玄铁算盘。算盘框上裂纹遍布,几根柱梁歪斜,中央那颗用碎裂传国玉玺强行熔铸、曾引动紫微星力的“帝星珠”,此刻布满蛛网般的裂痕,黯淡无光。
“国师?”凌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大殿瞬间落针可闻。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目光扫过那些劫后余生却心思各异的官员面孔,最后落在丹陛上那崭新的龙椅上。
“江湖,才是我的蓝海。”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锤,“庙堂之上,盈亏算计,周转腾挪,不过是另一个更大的、规则更扭曲的‘沈家庄’罢了。” 他脑海中闪过岳阳城初遇白若雪、夜探沈家庄斗司徒影的场景,与眼前这金碧辉煌的权力场诡异地重叠。
“这盘棋,”他掂了掂手中残破的算盘,“算尽了。”
话音未落,手臂猛地发力!
“咔嚓!哗啦——!”
玄铁铸就的算盘框在他灌注了残余九阳真罡的掌力下,如同朽木般寸寸碎裂!漆黑的算盘珠、断裂的玉质档杆、还有那颗象征着无上权柄的碎裂“帝星珠”,如同冰雹般砸在金砖地上,叮当作响,滚得到处都是。
满殿死寂。碎裂声在大殿中回荡,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
新帝赵桓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被当众拂逆的羞怒。几个老臣嘴唇哆嗦着,想斥责“大逆不道”,却被凌风那砸碎算盘时平静眼神中蕴含的决绝与无形威压慑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雨柔需要静养,无月需要休整。”凌风不再看任何人,俯身,一手轻柔却稳固地穿过秦雨柔的膝弯和后背,将她冰冷的身躯稳稳抱起。另一只手伸向夜无月。
夜无月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染血的手放入他宽厚的掌心,借力站起,身体微微晃了一下,随即站稳。她看了一眼被凌风抱在怀中的秦雨柔,七彩的眸子里复杂情绪翻涌——有同生共死的战友情谊,有对其伤势的担忧,更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涩意悄然滑过心湖。她默默走到凌风身侧,与他并肩。
“我们走。”凌风的声音不容置疑,抱着秦雨柔,携着夜无月,转身,一步步踏过满地狼藉的算盘碎片和凝固的血迹,走向殿外刺目的天光。青衫背影挺直,决绝地割裂了身后象征着权力顶峰的紫宸殿。
“凌大哥!等等我!”清脆的女声打破了凝固的空气。温紫嫣提着裙摆,气喘吁吁地从侧殿柱子后跑出来,发髻微乱,脸上还蹭着点黑灰,显然是刚从某个角落钻出。她将一个沉甸甸的、带着海水咸湿气息的硬皮卷筒塞进凌风怀里:“东海‘破浪号’最新海图!还有温家南洋三条航线的永久船契!算…算我的‘天使投资’!记得分红!”她努力想挤出个俏皮的笑,眼圈却红了。
“多谢。”凌风颔首,将卷筒收入怀中。
“凌少侠!”另一侧,盲琴师苏婉清不知何时悄然立于殿角阴影处,怀中古琴无弦自动,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宛如叹息的嗡鸣。她对着凌风的方向微微欠身,指尖在琴身上一抹。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七根无形的琴弦上,竟如水波般荡漾开一片迷蒙的光影,隐约勾勒出星罗棋布的岛屿、汹涌的洋流、以及一片笼罩在奇异迷雾中的巨大陆地方位!《海外仙踪图》!光影一闪即逝,琴弦恢复无形。
凌风眼神一凝,深深看了苏婉清一眼,点头示意。
“嘎!还有胖爷!”胖墩急吼吼的声音从御膳房方向传来,伴随着一股奇异的混合焦香。它像个小炮弹似的冲过来,圆滚滚的身子似乎又胖了一圈,鼓鼓囊囊的裤裆里塞满了东西,油渍正从布料里顽强地渗出来。它冲到凌风脚边,献宝似的掏出一本油腻腻、金线装订的册子:“御膳房秘传!《八珍烩海全谱》!嘎嘎,胖爷凭本事顺的!”它得意地咧嘴,露出沾着不明酱汁的牙,小爪子下意识地捂了捂裤裆深处——那里,一小片冰冷坚硬、边缘锋利的青铜鳞片,正隔着布料透出丝丝缕缕令人不安的阴寒。
凌风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没理会那本食谱,目光扫过它鼓胀的裤裆,眉头微蹙,最终只是沉声道:“跟上。”
三人一兽,在满殿君臣复杂难言的目光注视下,穿过洞开的殿门,踏入殿外灿烂到近乎刺眼的阳光之中。阳光驱散了殿内的阴寒血腥,却驱不散每个人心头沉甸甸的阴霾和那未知前路的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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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外,僻静巷口。**
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静静停着,驾车的是个面容沉毅的黑衣汉子,正是六扇门神捕冷无锋仅存的心腹之一。
凌风抱着昏迷的秦雨柔率先登车,动作轻柔地将她安置在铺着厚厚软垫的车厢一角。她的体温低得吓人,眉心的霜纹如同活物般缓缓蔓延,暖玉髓的微光在其间艰难地明灭闪烁,抵抗着那彻骨的寒毒。
夜无月紧随其后,上车时脚步明显虚浮了一下,扶着车框才稳住。过度透支本源引动归墟之心印记,又强行以霞光净化邪祟,母亲残魂消散的悲痛与力量融合的冲击,让她身心俱疲。她靠着车厢另一侧坐下,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指尖无意识地按着心口那枚温热的印记,感受着其中流淌的、既熟悉又陌生的力量。母亲最后的话语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钥匙”的宿命,司徒烈未灭的魔种…沉重的担子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嘎!可算出来了!憋死胖爷了!”胖墩最后一个手脚并用地爬上车,夸张地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车厢地板上,震得整个车子都晃了晃。它迫不及待地把裤裆里那本油乎乎的《八珍烩海全谱》掏出来,放在鼻子下陶醉地嗅着:“香!真香!等胖爷研究透了,天天给你们做好吃的!”说着,又贼兮兮地左右瞄了瞄,小爪子再次探进裤裆深处,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片冰冷的青铜鳞片。鳞片表面似乎比刚才更湿润了些,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阴冷感透过皮毛传来,让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它赶紧把爪子抽出来,在肚皮上蹭了蹭,若无其事地翻开了食谱。
白若雪最后检查了一遍车辕,利落地跳上车夫旁边的位置,对着驾车的汉子一点头:“走!”
马车辘辘启动,驶离了这座刚刚经历血与火、权谋与邪祟洗礼的巍巍皇城。
车厢内光线昏暗,只有窗帘缝隙透入的流光在三人脸上明灭。
凌风的目光落在秦雨柔毫无血色的脸上,感受着她体内那两股不断拉锯的力量——暖玉髓的温润生机与冰魄寒毒的彻骨死寂。他伸出手指,指尖萦绕着微弱的九阳真罡,轻轻点在她眉心霜纹之上。真罡小心翼翼地探入,试图梳理那混乱的冰寒气息,却如同泥牛入海,瞬间被更磅礴的寒意吞噬反冲。
“唔…”昏迷中的秦雨柔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微微蜷缩。
凌风立刻撤回了手,指尖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他眉头紧锁,眼中是深沉的忧虑。霞光女子的话语在他心头响起——“冰魄非灾,而是缘…找到冰魄源流…” 源流何在?那冰雪孤峰、断裂的湛蓝冰剑、血泊中模糊的身影…这些画面同样烙印在他脑海中。
“她怎么样?”夜无月睁开眼,声音有些沙哑,目光关切地投向秦雨柔。
“暖玉髓的力量在消耗,寒毒反扑得更凶了。”凌风的声音低沉,“必须尽快找到彻底化解之法,或者…找到那个‘冰魄源流’。”
夜无月沉默地点点头,七彩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看着凌风对秦雨柔毫不掩饰的担忧和专注的侧脸,心口那枚归墟之心印记似乎微微灼热了一下,一种混杂着酸涩和担忧的情绪悄然滋生。她别开眼,看向窗外飞逝的街景。
就在这时,一直蜷缩着研究食谱的胖墩忽然耸了耸鼻子,疑惑地抬起头:“嘎?什么味儿?又腥又冷的…像死鱼泡在冰窟窿里…”它的小鼻子使劲抽动着,最终,目光狐疑地落在了自己鼓囊囊的裤裆位置。
它犹豫了一下,再次把小爪子探进去,摸索片刻,猛地抽了出来!
只见它小小的爪子上,赫然沾着几缕极其细微、如同活物般缓慢扭动的…黑色雾气!雾气散发着阴冷、腐朽、令人作呕的腥气,正是青铜门后那种归墟黑血的稀释气息!而那片被它藏在裤裆深处的青铜鳞片,边缘正有极其微弱的黑雾,如同汗液般丝丝渗出!
“嘎——!!!”胖墩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像被烫到一样疯狂甩手,想把那黑雾甩掉。“什么鬼东西!粘上胖爷了!”
“胖墩!”凌风和夜无月同时色变,目光瞬间锐利如刀,死死盯住它爪子上那扭动的黑雾以及它捂着的裤裆!
车厢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马车依旧在颠簸前行,驶向未知的远方。皇城的阴影已被抛在身后,然而新的阴霾,却随着那丝丝缕缕渗出的归墟黑雾,悄然笼罩上来。前路,是寻找秦雨柔的生机,是探寻夜无月身世的真相,是压制司徒烈未灭的魔种,更是与那扇门后未知恐怖的漫长角力。
江湖路远,归墟钥启,征途,才踏出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