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中烧着炭盆，暖和了不少。
明晏取下披袄扔在椅子上，坐在书案后，示意温承坐下。
“查到什么了？”
温承在书案对面掀袍坐下，昏暗的烛火衬得他面目清隽，五官立体。
不急不缓道：“翼卫军中有不少闲职，是各府公子们晋升之路。”
“展开说说。”
“各家贵族，没出息的子弟扔到翼卫军中挂个闲职，既不需要打仗，也不需要在京城巡视护卫。出身高贵，翼卫军将领也管不住，不敢明着得罪，训练懒散，只等着挂职混经验，后再走门路编入武将，混个一官半职。”
明晏冷笑，“边关将士都没有这样快的晋升机会。”
温承讽道：“天子脚下，机会自然多些，贵族林立，互相帮衬，本就烂成了一团。”
明晏十年前在京城之时对贪腐也有耳闻，只是那时候心思都在吃喝玩乐上，也并不在意，左右没有影响到她这一国公主身上。
如今听到，却觉得厌恶无比，“一直无人管束吗？”
“翼卫军是周王暂管，周王党羽众多，恐怕也是故意漏的门路，好和那些贵族绑在一起，谁会不懂事去管？年后萧将军便要去翼卫军任职，恐怕不会太顺心。”
一群老油子，滚刀肉，背后势力盘根错节，哪里是好相与的。
明晏摩挲着手指，尾指旁边的冻疮热起来有些痒，却不甚在意。
眸光幽暗道：“天子眼皮子底下，这件事父皇恐怕也有耳闻，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温承眼神带着探寻看向明晏，“那公主可要趟这浑水？捂了这么久，揭开破布来，便要臭气熏天。”
一灯如豆，书房中并未四处点烛，不太明亮，两人对立而坐，面色在烛光中幽深静默。
明晏沉默许久，抬起下巴，眸光比烛火幽深，“北地埋了多少尸骨，为的也不过是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凭什么这些人轻轻松松就身居高位，我偏不让他们如愿。”
温承眼中也逐渐染上兴奋之色，起身躬身行礼，“属下愿为公主效犬马之劳。”
明晏抬手示意他无需多礼，道：“只是这事，不能硬来，否则得不偿失。”
温承赞同道：“不可主动出击，只能暗中制造机会，只要掀开一角，臭味飘散，他们便不能视而不见了。”
“继续查吧，事无巨细，清楚明白才能好好部署，萧钰也不至于太被动。”
“是。”
温承又想起今日孟西所言，问道：“殿下此前，认识穆相？”
“知道有这个人，但是从未见过面。”
“属下听闻昨日在宫门口，殿下出言谢过穆相让路。”
穆原虽为左相，替镇国公主让路也是应该的，犯不着去谢。
明晏眉毛一挑，“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温承道：“穆相不站队，不涉党争，恐怕不会与公主来往。”
明晏嗤道：“我不过是公主，太子之位我哪有资格去争？算什么党争。”
温承沉默一瞬，眼眸幽暗，压低声音道：“位置是死的，权力才是活的。”
明晏抬眼看他，面目不明，“温先生，想要我做什么？”
“殿下有兵权，加上苏将军，几乎掌控了朝廷所有军队，您不可能在大雍安然无事做逍遥公主，这点，您应该清楚。”
明晏冷笑，似有不甘厌烦。
温承又道：“如今周王、瑞王尚无定论，可都未拉拢过您，想来是在观望您的态度，殿下跟着陛下走，是明智的。”
“一个阴险，一个狡诈，跟他们走，我怕是活不到三十。”
温承提醒道：“穆相虽是陛下的人，但他已做到文官之首，殿下有兵权，也不可走太近，未免权力过盛遭人忌惮结党营私。”
明晏懒散道：“莹莹喜欢他的书画，示个好，想以后有机会讨一幅来，没想拉拢穆家。”
穆家一帮老迂腐，又轴又犟，不想沾边。
温承松了口气，“穆原少年成名，温家未被牵连之时，属下曾见过他几次，确实才华横溢，颇有君子之风。”
明晏抿着唇，脑中想着鹿鸣斋的一幕，道：“去查查，景岚郡主和穆原有什么关系没有。”
温承一怔，也明白过来她所言何意，眉头微皱，“景岚郡主是魏王遗孤，若她真和穆相有关系的话，想来陛下不会阻止。”
言下之意，要有关系早成亲了，毕竟穆原年纪可不小了。
明晏有些头疼，“我就怕是莹莹剃头挑子一头热，这不给自己找罪受吗，大皇兄不在了，我这亲姑姑不得替她操心。”
温承点了点头，“属下会尽快去查，夜深了，殿下早些休息。”
起身行礼便要回房。
明晏靠在椅背上，盯着烛火，不知道在想什么。
温承刚刚走出书房院门，就看到披着他的大氅站在院门口当雕像的萧钰。
无奈轻摇了摇头，倔驴一个。
走上前去，道：“萧将军打算在这儿站一夜吗？”
萧钰望了望书房，双颊被吹得有些僵硬，脚趾都冻得麻木，鼻尖耳朵冻得通红，口中白气不断。
出声冷得牙齿都有些打颤，“公主还好吗？”
“挺好的，没看出来哪里不好。”温承又补了一句，“你看起来反而更不好些。”
萧钰埋着头，“公主对我有再造之恩，我竟然勾起她的伤心往事，着实不该。”
温承低头，看着她冻得僵直的手指，道：“你若睡不着，便随我出去打探消息吧。”
“打探什么消息？”
温承背着手往外走去，淡淡道：“公主吩咐的事。”
萧钰立马跟了上去，站得久了，脚有些麻，走得一瘸一拐，好在温承走得也不快，还能跟上，慢慢也就能正常走路了。
“公主让温先生去查什么？咦，这好像不是出府的路？”
“嗯，回房拿件衣服，夜深，冷。”
萧钰有些尴尬，解下他的大氅，冷风吹来，打了个颤。
还是递了回去，“是萧钰不懂事了。”
温承没接，“穿着吧，这里离我住的院子更近，拿了就出去。”
萧钰也没纠结，确实冷，又穿了回去，终于不好意思笑了出来，“给温先生添麻烦了。”
公主都敬他为上宾，萧钰平素对他也客气得很。
“不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