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灵姝翌日起身,有意无意问身边的下人打听昨天别院里的动静。
可打听来打听去,什么都没打听到。
她还含蓄的问过小胖丫,可小胖丫只长了一颗吃心,一边吃蟹黄汤包,一边含糊不清的问她,“什么马蹄声,这边怎么会有马蹄声?我反正是什么都没听见,姝姝姐姐你听错了吧?”
赵灵姝有一勺没一勺的喝着粥,“不知道,但我感觉我真听见马蹄声了,难道是我做梦了?”
“那不稀罕。不过我昨天可是一夜好眠,泡了温泉后我好舒服的,睡的早上都起不来。”
赵灵姝叹口气,“不用你说,这点我比你更清楚。”
从小胖丫嘴里打听不出个所以然,赵灵姝索性不想了。
但她心里却清楚,肃王昨天应该确实来过别院。
马蹄声是她杜撰出来套小胖丫的话的,但她娘身体“不适”,半上午才起身,且今天难得的穿了一件高领衣裳,将脖子遮的严严实实,这所有的举动,让她想控制自己不去想入非非都很难。
赵灵姝心里酸坏了。
果真是老奸巨猾一肃王。
谁能想到呢!
他们来到这京郊别院,倒是方便他了!
赵灵姝顾自生闷气,脸黑的不要不要的。
常慧心看见她这模样,还以为她怎么了,她放下手中的筷子,招手让赵灵姝过来,“姝姝不高兴么?是碰上什么事儿了?”
小胖丫眼巴巴看着她姝姝姐姐,她姝姝姐姐这是怎么了,刚还好好的呢?
赵灵姝心里有千言万语,可最终也没说出口。
她总不能直白的问她娘,我觉得你和肃王有事儿,你们俩进展到哪一步了?是肃王威逼你的,还是娘你自己也乐意的?
这话问出来,和直接拿巴掌扇她娘的没区别。
赵灵姝是当女儿的,哪舍得她娘在她面前失去体面与尊严。因而,即便再憋屈,她也只能把苦汁子往心里咽。
“我没有不高兴了,也没有碰见什么事儿。我是昨天晚上没睡好,半夜三更总听见有马蹄声。”
常慧心听到她这话,眼睫颤了好几下。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来,垂下的眼睑将自己的所有情绪都掩盖住。
“这样啊,那不如今天晚上换个房间睡,兴许换个房间就好了。”
小胖丫连忙说,“干脆换个院子好了,这边地方大,院子也多,姐姐今天晚上我们寻个僻静的院子住。”
赵灵姝说,“可是我想回家,我休息不好,我难受,我现在就想回家睡一觉。”
赵灵姝这一闹腾,直接把另外两人看愣了。
小胖丫是有些无措的,不知道她姝姝姐姐怎么突然耍上无赖了,常慧心却不由呼吸一窒,心里浮上些有的没的揣测。
姝姝不会是猜到什么了吧?
怎么可能呢,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况且林墨堂行事谨慎,在外从来没露出过异样。若不是她是当事人,她如何能想到,他那样一个位高权重的男子,会肖想一个和离之妇。
肯定是她想多了,姝姝不会这么敏锐的。
赵灵姝看着她娘垂眸,又不依不饶起来,“我头好疼啊,我现在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觉。娘,咱们今天就下山吧,这次可能来的时机不对,咱们等下次有空再来。”
常慧心许久后点了点头,“那好,娘这就让人去收拾东西。”
话说的利落,可常慧心离开座位时,心中却惴惴。
那人说了,今晚上还会过来。她昨天答应陪他喝酒,他说今晚要与夫人不醉不归。
她太想摆脱他,不得不答应他今天继续留宿,可现在……
常慧心看到一脸落寞的小胖丫,心中涌起内疚,“对不起了宛瑜,你姝姝姐姐……”
“唉,婶婶你不要说了,我都知道,我姝姝姐姐任性么。算了,谁让她是我姐姐呢,她不想在这儿呆,那我们就回去。反正庄子就在这里,姐姐后边想来,我们再来就是。我是无所谓的,反正只要跟你们在一起,就是睡大街我也高兴。”
赵灵姝一把将小胖丫搂过来。
肃王可恨,可小胖丫却讨人喜欢。
若不是因为胖丫,肃王敢靠近她娘一下试试。
不行,想起来还是好气啊。
男人果真都不是好东西,任凭他外表看起来再是稳重可靠,可一沾上女人,算了,不提也罢。
一行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但在临走之前,他们还拐去了秦王补贴给他们的那个庄子。
庄子带了五倾田地,算是个比较大的田庄。但庄子本身并不大,只盖了一溜五间的青砖瓦房,看起来勉强算是气派。
赵灵姝和她娘还是第一次来这田庄,因为上午天热的缘故,他们没有多留,只围着田亩转了一圈就去了庄子上。
庄子上还留了不少老人,其中的管事更是年近六旬。
老头看着非常老迈,却是个庄稼里手,说起田亩上的庄稼头头是道,且为人一看就是老实肯干的类型,让赵灵姝和常慧心都很满意。
最后,三人留在庄子上用了顿午饭,又赏了些东西,便一道回京去了。
回京的时候已经是午后,小胖丫昏昏欲睡,坐在榻上东倒西歪。
常慧心将她揽过来,让她躺在自己大腿上,小胖丫索性一个翻身,双手抱住她的腰,就这般将脑袋埋在她的小腹处,很快睡着了。
赵灵姝看了看小胖丫,没说她过分了,竟然霸占她的位置。她小声和她娘说,“还是秦王殿下做事靠谱,事情都安排的妥妥当当。而且那么好的庄子,里边良田占了三分之二还多,他竟然说给就给,秦王还挺大气。”
常慧心轻声一笑,“你之前不是还在家里嘟囔,说秦王刻薄寡情,难打交道。”
“唉,此一时彼一时……”要看和谁比的。没有对比对象,秦孝章看起来刻薄的要命,但是有了对比对象,赵灵姝瞬间觉得连秦孝章都变得温柔可亲起来。
赵灵姝又说,“娘,等收了这一季的庄稼,回头我们腾出些田地,弄些别的种子来种。我三舅从海外淘了许多好作物,我们也试试看能不能种出好东西。”
庄稼上的事儿常慧心不太懂,她也就不瞎指挥。
但田庄是她的,就是姝姝的,姝姝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常慧心把田庄全全交给赵灵姝处置,碰巧这时马车一个颠簸,常慧心没坐稳,差点连她带小胖丫一起栽倒,好在赵灵姝及时扶了一把,才将两人都稳住了。
外边孙大柱诚惶诚恐的说,“夫人,姑娘,你们没事儿吧?刚才跑过去一只野兔,好险没把马惊着。”
赵灵姝挑开帘子往外看,真就看见个白白胖胖的兔子屁股窜到不远处的密林里去了。
她轻哼一声,“这也就是我手里没工具,不然非得逮来做红烧兔头。”
孙大柱和常慧心闻言俱都笑起来,但坐回原位的赵灵姝却笑不起来。
肃王好过分啊啊啊啊!
她娘脑后的衣裳里都有轻轻红红的吻痕、吮痕,这种边角地方都有这么重的痕迹,她娘身上还能看么!
赵灵姝拍了一吓小胖丫的绣花鞋,小胖丫含糊的睁开眼,“姐姐你干什么?”
赵灵姝咬牙切齿,“没事儿,我嫌弃你鞋子碍事,给你脱了。往里挪挪,你睡里边去。”
若不是小胖丫含糊懵懂,还是个啥也不知道的小娃娃,她非得把对肃王的怨愤发泄在小胖丫身上。
赵灵姝绷着个脸,后半程也不开心。
常慧心看着神色多变的女儿,不由也跟着叹气。姝姝脾气还是太大了,真若是后边她与肃王没走在一起,姝姝与她回到蕲州,她真的能适应得了身份的落差吗?
常慧心不确定起来。
一行人很快进了京城。
这时候已经是后半晌了。
太阳开始往西走,气温也降了下来。外边温度适宜,出来活动的人也多了。
马车从朱雀大街上驶过,能看见街上各个铺子里都有不少人。
这天一天比一天凉,该准备厚衣裳了。况且过几天就是中秋,有些讲究的人家,那天必定是要穿新衣的。
常慧心问赵灵姝要不要做几身新衣裳来穿,赵灵姝摆摆手,“我衣裳多的穿不过来,娘你让人给胖丫做几身吧,我看胖丫最近长个了,身上的袖子好像有些短了。”
正躺在榻上睡觉的小胖丫一翻身坐起来,“真的么姝姝姐姐,我真的长高了么?”
她伸出自己的胳膊,还别说,袖子看着确实不太合身。
她又从榻上蹦下来,拽了拽裤子,裤子也要露脚踝了。
小胖丫顶着满脸的印子,高兴的活蹦乱跳,“我长个子了,以后肯定就不会这么胖了。”
“难说,毕竟你食量那么大,你又不爱动。”
“哎呀,姝姝姐姐你别老说丧气话打击我。”
“宛瑜,是宛瑜么?”
马车外突然响起一道女人声音,马车内一静,随即常慧心吩咐孙叔停了车。
车窗帘子掀开来,小胖丫的脑袋凑在窗户口,她看着站在不远处店铺门前的女人,不情不愿的喊了一声,“小姨。”
小胖丫这一声喊出,赵灵姝和常慧心忍不住都看过来。
窗户口小,常慧心又是长辈,不好挤过去,赵灵姝就没这忌讳了。
她凑在小胖丫身后,看清了小胖丫的小姨。
说实话,长相不差。
女人长着容长脸,面上肤色非常白净,她穿着一身莲青色的衣裙,身段高挑匀称,妆容也非常得体。整体看下来,这就是个非常贤淑端庄的夫人,可仔细看她眉眼,就发现这女人不太慈善,隐隐有些刻薄和尖利。
赵灵姝是知道小胖丫的小姨的,当时胖丫的母亲楚王妃病逝,楚家有意将次女嫁过来继续巩固这段姻亲关系,可肃王不知道是没看上这位小姨,亦或是沉浸在丧妻之痛中,短期内并不想再娶,就没有应下此事。
后来,妻丧才过,父丧又来,肃王在守孝时被夺情起复,之后被调往西北,一去就是十多年。
女子的青春就那几年,小姨等不到肃王,只能嫁了别人。可惜命不好,她夫婿没几年就去了,她也没个一儿半女,之后被楚家接回来,就一直养在家中。
楚家小姨将自己半生的坎坷,都归罪上肃王没同意娶她这件事上,为此在肃王留任西北时,对胖丫再肃王府中艰难的处境坐视不理。
直至肃王回京,楚家惊醒,又想拉拢胖丫,胖丫却已经不想与他们走近了。
就见小胖丫面上露出疏离的神色来,“小姨,你叫我作甚?”
小姨蹙紧眉头,“没事儿就不能喊你了么?你是楚家的外孙,楚家与肃王府也没离多远,你几个月不登门一次,不是凭白让你外祖父母惦记?罢了,谁让我今天遇见了你,你今天就随我一道去府上住些时日吧。”
小胖丫赶紧拒绝,“我不去。我爹说了,他不在京城的时候,不让我乱跑。”
“你爹不让你乱跑,那你住在别人家,又与别人一道出门算什么?”小姨的声音严厉极了,“我知道那昌顺侯府母女俩救过你,但昌顺侯与昌顺侯夫人已经和离……”
赵灵姝将脑袋塞过去,“我说这位小姨,我爹和我娘和离的事情,满京城人都知道。但大家也都背后说说,谁也不像你这么脸大,直接当着人面说人是非。小姨就你这还是贵女,你做事怎么这么不讲究呢?”
小姨脸色扭曲了一瞬,她没想到会被人当面驳斥。
她眸中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那意思赫然就是:她怎么敢跳出来说话呢?
她娘和离了,成了过街的老鼠,每天躲着人避着人都来不及,她不过一句闲话,他们就跳出来,是不怕被人看笑话么?
赵灵姝看透了这小姨的所思所想,一时间都气笑了。
她娘是与她爹和离了,但她娘又没做对不起她爹的事儿,又没犯下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凭什么要避着人走,又凭什么要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这时代对女人苛刻,怎么女人对女人也不友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