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住在山庄安排的大通铺,二十人挤在一个房间。
房间倒也干净,只是寒酸和脚臭味让人受不了。
黑暗里,人们议论开来。
“明天真要去鬼跳涧?那不是找死吗?”
“唉,老张头可怜呐,儿子大牛,半个月前在鬼跳涧清淤,一脚踩塌了薄冰,连个声响都没冒出来,人就没了!说是被冰层下的乱流卷走了,尸骨都捞不着!”
“可怜张老汉,就指着儿子养老送终呢……”
王碌忍不住小声插嘴:“朝廷不是有规矩,尘耕殒命,抚恤二百两吗?也好有个依靠。”
“抚恤?那是给有尸首、报了官、验明正身的人!”
黑暗中响起一声嗤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监工报个失踪,上哪儿领抚恤去?”
“你懂个屁!那只是对咱们的说法,每年……”那人自知多言,连忙闭嘴。
又有人叹道:“其实吧,在这儿干,一年接上三四个活儿,也能挣个百八十两银子,省着点花,日子也不错。但前提是……”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警告,“管住嘴!别乱打听,别乱说话!”
杜清远忍不住问,“什么意思?”
咣当!
一声巨响,房门被粗暴地踹开!
赵老三举着油灯,凶神恶煞的脸出现在门口。
“都不累是吧?还有闲心在这儿唠嗑?行!明天每人再加两丈!干不完,工钱扣光!”
房间内瞬间死寂,只剩下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
耳边渐渐传来打鼾声和磨牙声。
我躺在通铺上,脑海里却异常清醒。
王碌给出的数据,尘耕工程朝廷每年拨款五万两,真气一万钧。
按五百人每天一两计算,成本一万五千两,利润三万五千两;
真气按市价五成折算,五万两,将近能套取八万两!
这哪里是工程?分明是周家精心设计的巨大骗局!
他们用远高于市场价的“工钱”圈养了这数百名武者,成为源源不断“生产”税粮凭证的工具。这些武者,成了这庞大利益链条上被圈禁的“真气奶牛”。
……
次日天未亮透,我们被驱赶着来到鬼跳涧。
这地方地势险恶,河道在此陡然收窄,两岸峭壁如削。
传说经常有恶鬼水下拖人,所以叫鬼跳涧。
上方河面冻结着厚厚的冰层,灰白一片。
但冰层之下,隐隐传来沉闷的轰隆声,那是被挤压的湍急黑水在冰壳下疯狂奔涌。
“都他娘的利索点!”今日换作一个更显凶悍的工头,姓陈,拎着浸过水的牛皮鞭,唾沫星子乱喷,“绳子拴死了!衣裳扒干净!给老子下冰窟窿!今天的活儿,清冰底挂着的烂泥,一人清够五尺深,五两银子现结!干不完,或者让老子看见谁磨洋工……”
他手腕一抖,“啪!”
鞭梢在空中炸开一声脆响,抽在冻硬的地面上,留下清晰的白痕。
旁边生着几个火堆,旁边堆着几块破旧羊皮毛毯,显然是给上岸的人临时裹身用的。
已经发黑,看着就令人作呕。
几个老工熟练地脱的赤条条,哆哆嗦嗦地将麻绳绑在腰胯间,绳索另一端固定在岸边的木桩上。
他们抓起冰镐和特制的刮刀,在冰面薄弱处凿开一个冰窟窿,深吸一口气,便毫不犹豫地扎进冰层下面。
“啊!”
一个刚下水的新人忍不住惨叫出声,瞬间又被冰水呛了回去。
“嚎什么丧!”
陈工头眼睛一瞪,一鞭子抽在那人背上,顿时一道血痕浮现,“再嚎老子把你绳子割了!”
……
陈工头领着我们四人来到河湾最内侧、水声最响的一段。
“你们四个,新来的!就这儿!给老子把这段冰底下的烂泥刮干净!”
王碌看着那浑浊湍急的黑水,脸色发白,抢先一步:“头儿,我水性好,我先下……”
我摆摆手,径自开始解那身破旧短褂的带子:“我来。”
陈工头嗤笑一声:“呵,逞英雄?”
我没理他,心念微动。
这点冰冷湍流算什么?二师兄当年为了磨我筋骨,寒冬腊月把我按进东海怒潮里,那才叫真正的惊涛骇浪,比这凶险十倍百倍!
赤着上身,刺骨的寒气瞬间包裹而来。
我抓起冰冷的麻绳,牢牢系在腰间,另一端交给李长风,他默默点头,攥紧了绳索。
我抓起刮刀和冰镐,一道离火真气窜出,将冰面灼出一个窟窿。
没有犹豫,纵身跃入!
刺骨的冰水瞬间淹没全身,我立刻运转离火真气,在皮肤表面形成一层暖流。
饶是如此,水压和冲击力也让人难受。
眼前一片模糊浑浊,只能勉强看到近处搅动的黑水和悬浮的杂质。
双脚陷入厚厚的淤泥,几乎没到大腿,湍急的暗流撕扯着身体。
我摸索着向前,忽然,脚踝触碰到一个硬中带软、形状古怪的东西!
不是石头,也不是枯木。
我心中一凛,强忍着浑浊的水流睁开眼,模糊地看到一个扭曲的人形轮廓,半截埋在淤泥里。
摸索过去,手指触到的是冰冷的尸体,脚踝上缠着半截断裂的麻绳!
我迅速解开自己腰间的麻绳,摸索着在那具尸体的腰胯间缠紧、打上死结。
然后用力扯动了三下绳索,绳索瞬间绷紧!
岸上三人合力,猛地将水下的重物向上拖拽!
“哗啦!”
一具被泡得惨白发胀、面目全非的尸体重重摔在冰面上!
旁边有人认出来,“张大牛!”
不远处,张老汉挣脱人群,冲了过来,扑倒在冰冷的尸体上,老泪纵横!
“大牛!我的儿啊!”
张老汉撕心裂肺的哭嚎,令人心碎。
几个相熟的工友赶紧上前搀扶,低声劝慰:
“老张头,节哀啊……人死不能复生!”
“好歹找着了尸首,能报官,能领那二百两抚恤了……”
“抚恤……我的儿啊……”张老汉抱着儿子冰冷的尸体,悲痛欲绝。
陈工头的脸色阴沉,狠狠瞪了我一眼,又粗暴地挥手。
“晦气!都愣着干什么?来几个人!把这老东西和他那死鬼儿子抬走!其他人,干活!都他妈想扣工钱是不是?”
人群被驱赶着散开。
只剩下我们四人和陈工头留在冰窟窿旁。
陈工头几步逼到我面前,压着嗓子低吼:“谁他妈让你多管闲事的?显着你能了是吧?老子告诉你,今天这五尺深的烂泥,你他妈干不完,中午饭别想吃一口!”
我抹了把脸上的冰水,声音平静:“尸首找到了,该报官验尸了。”
“验尸?验个屁!”陈工头脸上的横肉猛地一抽,闪过一丝惊慌,人彻底炸了,“人都泡成这样了,还验什么验?你想找事是吧?老子……”
手中的牛皮鞭带着风声,狠狠朝我脸上抽来!
我眼神一冷,不闪不避,右手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一把攥住了呼啸而至的鞭梢!
“嗯?”
陈工头一愣,下意识想往回夺。
我手腕猛地一抖,牛皮鞭节节寸断,炸成无数碎片,四处迸溅!
这时,蹲在尸体旁的王碌猛地抬头,“头儿!绳索断口!是被人用利器割断的!切口整齐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