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杨德茂与罗氏争吵,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句,像“善妒不容人”“对夫君不恭敬不顺从”“泼辣蛮横”之类的。
这既有他本人耳根软,喜欢温柔小意女子的缘故,还因为除了这些,他着实从罗氏身上挑不出别的毛病。
罗氏嫁入杨家二十多年,对上孝顺长辈、侍奉翁姑勤勉谨慎,对下慈爱晚辈,哪怕是对杨颐也从未缺衣少食、恶意克扣,中间操持家事严谨,从未因内宅之事惹出祸端。
可杨德茂只钟情陈孝姑一人,夸赞她性情温柔、貌美持躬,还常常以此攻击罗氏,让她伤心不已。
此时,罗氏乍见被杨德茂称赞的陈孝姑竟然和她一样也是个泼辣性子,当即抚掌大笑,幸灾乐祸地嘲笑道:“瞧瞧,原来你的亲亲陈氏居然也是只河东狮!哈哈,可见你夫纲不振,天生就该有这样的良缘!活该啊活该!”
杨羡见母亲开心,也配合地鼓了几下掌,气得杨德茂气血上涌,阵阵发昏。
罗氏年纪大些,笑两声倒也无妨。可杨羡年纪尚小,此时他的笑声在外人听来无比讽刺。
陈氏此时不抖也不跪着了,起身昂首,睥睨众人,“我的罪责我认,但别人的也不能强加在我身上!”
杨羡故作惊讶,“难道还有别的罪魁?”
他当然知道少不了江朝宗,可若不让陈氏将人咬死,只怕到了公堂之上又会被江朝宗花言巧语躲过去。
只希望陈氏能有切实的证据。
陈氏指着秀姑道,“我当时与她同时生产,她无力护住自己的孩子,我又哪来的力气去抢她的?你问问她,抢人的是我不是?”
秀姑被杨树生按着,虽然神情愤恨,却轻轻摇了摇头。
陈氏又道,“不仅抢孩子的不是我,放火的也另有其人!”
若是只凭她的本心,离开男人也能生活,更何况抢别人的孩子冒充亲生?假的终究是假的,怎么也变不成真的!
杨羡点头,似无不可地说道,“好吧,那你说是谁?若是说不出,这罪名只好你自己承担了!姨娘要知道,当年的那场大火,死伤众多。”
自方才认出秀姑后,心虚的陈氏根本不敢看她。可此时事情败露,她反而无所畏惧起来。
满是怀念地轻声说道,“秀姑,你是个好人!
愿意救素不相识的我,又见我伤心,不问姓名也不问来历,还承诺若是我生下孩子不想养,你也能把他与你的孩子一同养大。
不论你信不信,我是真的感激你……”
杨羡好笑地打断她的话,“姨娘,你不觉得荒诞么?你的感激就是害得她母子分离,险些把人烧死?
夜已深,废话还是别说的好,早早了结此事大家也好安睡……”
陈氏怒喝,“不是我!我说了不是我!都是江朝宗做的!”
“呵呵,谁信?”杨羡说了好一会儿话,觉得十分口渴,悠然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当年的江朝宗不过十三四岁,哪来的胆魄与心计敢做出这种事?”
陈氏摇头,不理会杨羡,自顾自地说道,“有些孩子是孩子,有些孩子就是天生的恶魔。”
她指着杨德茂,道,“那年我刚被他赶出杨府送到水月庵,恼恨他没有担当,对他已失望至极,立誓再也不愿回杨家,只想独自生下孩子将他抚养长大。
所以我不告诉秀姑我姓甚名谁、也不说我来自何处,只想等孩子平安生下再带他离开。
可生产那日,我生下一个死胎后力竭昏迷,后被浓烟呛醒,就见江朝宗抱着一个孩子扶我往外走。
他说他是我的侄子、辗转找到此处,恰好碰见庵中失火,才奋力将我救出。
我求他再去救秀姑,他却说火势太大、救也救不出来。又言他离开汴京之前,听说杨家愿意让我进门已派人来接,若知我丧子又当如何?
还不如把秀姑的孩子认作自己的孩子回杨家,借助杨家之力把孩子好好养大,也能告慰秀姑在天之灵。
秀姑,你信我,我是真的没想害你们母子!”
往事起伏跌宕,众人不由觉得陈氏也并非十恶不赦。
可杨羡却深知她口蜜腹剑,此番不过是为了把罪责都推到江朝宗身上罢了。
于是问道,“这都是你一面之词,姨娘可有证据?”
陈氏犹豫了一下,摇头道,“没有确凿的证据。”
“那就得了,反正江朝宗已经跑了,倒是有庵中尼姑证明起火与你有关,姨娘还是去开封府问问判官大人信不信你的话吧!”
说完就要吩咐人把她带下去。
陈氏挣扎道,“我有……有一封信,藏在我房中首饰匣中……”
杨树生从怀中掏出一物交给杨羡,正是一封年代久远的信。
“是这个?”他晃了晃手中的东西。
陈氏点头,“正是,这是他与二娘子成事……嗯,醉酒之后得意说的,我怕自己忘了才默写记下。”
杨羡打开来一看,上面详细写了江朝宗于何处买的火油,何时点燃的柴垛,又如何将陈氏救出、夺了秀姑的孩子。
纸张陈旧,哪里是江朝宗认识杨珠之后记下?分明是保存许久的旧物。
只她与江朝宗的相认时间这一条也前后不一互相矛盾,可见此人嘴中没一句实话。
不禁嘲笑道,“姨娘还是有谋略,早早地拿住江朝宗的把柄,就不用怕他过河拆桥,可惜却不知还有一招叫做杀人灭口。”
陈氏尴尬的别开眼。
陈氏与江朝宗皆是自私自利之人,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以利相交,利尽则散。
想当年杨家被抄、陈氏被拘走,即使江朝宗愿意救她出来、怕也不会善待,待两人钱财花干花尽、早晚得反目。
以江朝宗的狠毒,便是杀了她也没甚意外。
杨羡摇头、自言自语道,“罢、罢,我与你说这些做甚,总是些没影的事儿,有证据就好!”
说完起身推开门,房内几人才发现寂静无声的院中还有别人,两人坐着,三人跪着。
跪在地上的人当中赫然就有江朝宗。
小厮千盛见杨羡出门,小跑着上前邀功,“小的带着几人守在庄子的外面,果然抓到了他,知道郎君着急,特意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来。”
江朝宗被千盛捆得像是待宰的年猪,结结实实如虫豸一般倒在地上,无力地蠕动。
杨羡赞赏地大力拍了他的肩膀两下,越过他走到坐着的两人跟前,恭敬地行礼。
“见过崔内侍,见过沈大人!”
原来坐着的两人,一个是宫中杨琬的贴身内侍,一人是开封府今年春天新上任的正七品判官沈慧照。
【哎呀呀,四姐夫,好久不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