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开封府衙之上,沈慧照重重打了杨羡一顿板子。赵祯回宫之后,自觉羞见杨玥,有好一阵子没敢进毓粹宫中。
其实,不消罗氏进宫转告杨羡嘱咐,杨玥自也不会去找赵祯厮闹。
倒是杨太妃在太后宫中听闻此事,期期艾艾的哭了两声。惹得太后发怒,狠狠骂了赵祯一回。
太后知晓,被她亲定的曹皇后自也收到消息。这是位励志要名垂青史的贤后,最爱的便是直言不讳、忠言逆耳,当即去往福宁宫,劝赵祯严惩尚氏姐弟,说的是引经据典、口若悬河,只把赵祯劝得烦不胜烦。
几番对比,更使赵祯觉得杨玥温婉贴心,不仅亲至毓粹宫中软语安慰,并额外赏了许多东西,要加封杨父官职。
杨玥推辞道,“妾之父不是做官的料,即便给个虚职也要惹祸,官家还请看在妾的薄面上,让他安稳养老吧!”
虽宫中燃着地龙、铺着厚厚的地垫,她个身怀六甲的孕妇挺着肚子跪在地上,终究也十分不妥。
赵祯亲扶她起身,让她在榻上安坐,才笑道,“这原是我的不是,让你弟弟受了委屈,听说他才能下床,便又去了太学苦读。
真是个知上进的好孩子,若不是荫封的官职不若科举考出来的好升迁,我当亲封他个忠义郎做做。”
也不知赵祯的哪句话触动杨玥的衷肠,她竟嘤嘤哭泣起来,道,“官家莫要如此抬举妾的弟弟。
此事闹将起来,概因两家悬殊太大。
尚妹妹的弟弟不成器,而妾的弟弟太争气,她们才想着无论如何也得攀扯他一把。
就如那年洛阳,也是尚妹妹的内侍无故惊马,才害妾的弟弟摔下马来,将养了数月才好。
官家原说要严惩,妾也认为那人早已归西,还几度去宫中小佛堂为他抄送往生经。谁料那害人的却被尚妹妹极力保下,至今仍在绮霞殿中当差。
若官家真要赏,不如就赏那奴才依罪伏法,可好?”
赵祯本已将此事忘却,听杨玥哭诉,才惊觉还有此事?
想那尚倾城真是大胆,竟连他亲自下令严惩的内侍、也能偷梁换柱的保下来!
不禁怒视内侍总管张茂则,骂道,“你们内侍司就是如此当差的?”
尚氏素来张狂,如今墙倒众人推,张茂则也懒得为其遮掩。
只苦笑道,“这…此事奴才也略有耳闻,那奴才确仍在绮霞殿中当差。那日…还是他来福宁宫中请的官家呢!”
原本太后只是将尚倾城发还本家,此番赵祯勃然大怒,勒令其出家修道,无赦不准接回家中修养。
转眼冬雪消融、春暖花开。
自打沈、郦两亲事过了明处,沈府中的下人都深觉自家郎君近日变了模样,不再终日沉默寡言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偶尔甚至还能看见一二笑脸。
郦好德早被接回郦家,沈慧照依依不舍,直将人亲送回六福斋中。
好容易孙子能有个心仪之人,因怕节外生枝,沈家太夫人特请法师选了最近的好日子,就在五月十三。
纳采、问名、纳吉进行的顺利,偏到了请期之日、冰人上门,郦娘子一改往日什么都好的模样,怎么也不同意今年成婚。
只把冰人急得一头汗,再三询问,郦娘子才道,“长幼有序,三娘的婚期定在十月,四娘怎么也得明年了。”
媒人回禀,沈太夫人便老大不愿意。
因得沈慧照过了年便二十有九,别家与他同龄的,孩子少说也得七八个,偏他至今连个新妇都没娶回。
食君之禄、忠君之忧。
冰人只得多番上门,与郦娘子好话说尽, 谁料郦娘子却只拿“三娘未成婚、妹妹不宜出嫁”做借口。
就连沈慧照近日上门、也再见不得郦好德的面。他只当郦好德婚前害羞,充做两人之间的情趣,不做他想。
偏沈太夫人嗅出些别的苗头,忙把女儿叫回来拿主意。
沈太夫人只有一亲子,女儿却是因生母早亡养在膝下的庶女,从小娇养,惯的与亲生的无异。
沈睦见母亲为了侄子的亲事发愁,不以为意道,“三郎既改了那毛病,依我说当娶个名门淑女,母亲干嘛非要盯着一个开茶肆的女儿不放?
她不同意,自有同意的。上次我百般求了李府的十八娘来,偏三郎那个孽障自把亲退了,让李家给我好个没脸。
不过到底是我亲侄子,只要母亲有命,我自再去求别家的淑女回来给他做媳妇。”
沈太夫人摇头道,“少混说,难得有个三郎愿意娶的,还不赶紧给他娶进门来?免得哪日又改了主意!”
沈睦笑道,“他既愿意娶这个,当也愿意娶别个,我是觉得郦四娘不好,配不上咱家的门第!”
沈太夫人冷哼道,“就凭她救了你女儿,你当也不能说出这话来。”
不提此事便罢,提了此事倒把沈睦气的牙痒,恨恨道,“母亲快别说此事,我才知道这都是归娘和那姓吴的小畜生约好的。
若不是如今生米已做了熟饭,我非得悔婚不可!”
原来前次沈睦带着女儿归娘来沈府做客,归娘意外的和郦家姐妹十分投缘,相约着一起去城外兴国寺上香。
偏才走到城外,迎面便遇上一伙来找沈慧照报复的劫匪。
一个亲表妹,一个太夫人认下的干孙女,几乎不做他想,劫匪撸了归娘便走。
归娘在家原有一青梅竹马的意中人,名唤吴修霖。因两家尊长之间颇有龃龉,生生拆散了一对有情人。
吴修霖思归娘心切,特跟着丘家车马进京,试图于兴国寺内见她一面。谁料恰碰到回城求救的好德,这才救下差点儿被劫匪凌辱的归娘来。
沈太夫人知悉全情,怒道,“胡说,便是归娘能与外孙女婿约好,还能和劫匪约好?
那些都是有案底在身的十恶不赦之人,也就是四娘胆大,才敢带着外孙女婿追上去。不然别说救下,怕是你连给归娘收尸都找不到地方!
如今还不到秋日处决犯人的时候,那些亡命之徒还关在开封府里,不信你自去问问?”
沈睦尴尬道,“行,就依娘所说的。
可一码归一码,救命之恩我回头自报答她别的,可也不能把三郎的终身给送出去啊。
她那样的小门小户,怎能做沈家宗妇?”
沈太夫人身边的柳妈妈一向不喜郦好德出身,跟着劝道,“若是郎君真心喜欢,便是纳进来做妾也算高攀……”
沈太夫人瞪了她一眼,骂道,“她三姐夫是从七品的校书郎,说不得明日得官家青睐,就得与三郎站金銮殿上一同面圣。
一母同胞的姊妹俩,一个是正头娘子,一个是妾?亏你说的出来。
我看,我跟你们哪个也商量不着,走走走,别在这儿碍我的眼!”
骂虽骂了,可还得有人上门与郦娘子说项。沈太夫人是长辈,沈慧照又无亲娘,这人选只有沈睦合适。
偏沈睦连着上门两回,依旧无功而返。
送走沈睦,郦娘子回到六福斋后院,喝了杯寿华倒上来的热茶,嗤笑道,“虽是好女婿,也不能无缘无故打我家的人。也就是你杨弟弟心好,不然拼的好德埋怨,也得把这门亲给退了!”
寿华已从郦康宁处听来全部缘由,劝道,“四妹夫也是秉公执法,无有不妥的……”
郦娘子道,“我没说秉公执法有错,但法不外乎人情,难道审案就必得打板子?
我听人说,那打板子可有讲究了。
有些看着皮开肉绽,但养上三五天便好。有些看着一丝痕迹全无,却能将人活活疼死……呸呸。”
她说到后面,似是觉得晦气,忙拍桌子啐了两口,又道,“我羡哥儿才救了他的命,便是不看在咱家的面子上,只看救命之恩,也不能结结实实的打了二十板。
装装样子不行么?非得让他半个多月下不来床?
我不过拖上他一年半载,他若是真等不了,只能说这人好德也靠不住,早散早拉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