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羡与郦乐善的婚事定在了五月初五,恰在四皇子周岁宴之后。
赵祯此前三位皇子,虽都办过周岁。可无论哪个都是病病歪歪、孱弱无比。独杨玥所生的四皇子健康茁壮,瞧着就十分喜人。
他便爱重十分不知该如何恩重,先是册封杨玥为妃,又命内廷司大肆操办皇子周岁宴。
花费无数却犹觉不足,仍想做些什么好显示对四皇子的重视。
可杨玥母家只杨德茂和杨羡两个男丁,杨羡年纪尚小、刚考中进士才破格提拔到集贤院,一年之间不好连着两次授官。
于是大手一挥、封了杨德茂个从五品的株洲刺史。
若说前两件事还可视为天家恩典,这后一件事却着实令人惊吓。
杨玥百般推辞不过,只得暗中吩咐家中好好盯着杨德茂,莫让他惹出什么祸端来。
派来传话的正是张允贤,她先拜见了罗氏,交代了一番事宜。又因有东西要转交杨羡,故而留下来等上一会子。
张允贤的女儿自去年接来汴京后,便一直养在杨琬膝下。
她最擅养孩子,原先带着杨羡独在洛阳时便养的好,如今得了个两三岁的小女娘,更是从黑瘦干瘪养到粉雕玉琢,宛如瓷娃娃一般。
此时被张允贤搂在怀中,不哭不闹、只是抿着嘴巴笑,白皙的脸颊上一深一浅两个酒窝,与她亲娘一模一样。
杨琬逗她道,“亲亲娇娇,你该喊她什么?”
虽说杨玥得空便会让张允贤出来,但毕竟在深宫之中,上回见面还是新年。
按常理讲,这个年岁的女娃压根记不住许久之前的事情,偏生张慈心搂着张允贤的脖颈,甜甜地喊了一声“娘”。
可把张允贤喜得热泪盈眶,对着杨琬谢了又谢。
杨琬道,“妹妹不必如此客气,咱们本就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如今我膝下无子,有了亲亲娇娇,增添了多少欢愉,是我该谢你才是!”
见她仍只顾着抹泪,杨琬忙岔开话题道,“为你置办的院子就在外城,等你得空了,我带你去瞧瞧?”
张允贤擦干眼泪道,“如今宫中皇子尚小,婢子不愿出宫,当多陪伴杨妃娘子几年才好。
只是亲亲娇娇还需娘子多多费心!”
杨琬忙不迭地应下,张允贤见左右无人,才又道,“如今官家颇不知保养身体,新得了一位张美人,不过是乐舞伎出身,竟宠爱的与咱们娘子比肩。
所幸咱们娘子宽宏大量,从不与她一般见识。若依婢子说,这般不知礼之人,当想个办法除掉才是!”
谁料下职归家的杨羡寻到此处已然听见,他笑道,“多谢张姐姐筹谋,不过宫中女子恰如百花,这朵凋零那朵便会盛开,既摘不尽也除不完。
若每一朵都欲除之而后快,那双手岂不沾满鲜血?这也不是我家姊妹的秉性。
不若由她盛开,引得所有人的注目,宫中娘子身上的明刀暗箭也会少些。”
张允贤点头称是,道,“郎君所言极是,是婢子太过鲁莽了。我知晓咱家的根基所在,定会肝脑涂地护卫皇子。
只是老大人那边还需郎君多费些心思,他所做的糊涂事,便是宫中也有所耳闻了。”
杨羡闻言一愣,问道,“什么糊涂事?”
他原先一心求学,后来入朝为官,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就连饭食也极少在家中吃,回来不过倒头就睡。
他所住的东小院在外院,又极少前往父母居住的后院。
今日听张允贤如此一说,猛地想起路上确实遇见了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娘。
一见他便急忙忙的躲开了去,原先以为是哪家的女眷,此时想来身份便格外的怪异。
杨琬如今对弟弟是又爱又怕,见杨羡恼怒的瞪来,只得强笑着转开话题,道,“唉,张妹妹,你不是说宫中娘子还有别的东西要给弟弟?”
张允贤显然也看出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忙放下张慈心,从怀中掏出一张金箔印花的帖子,恭敬递给杨羡。
道,“这是杨妃娘子送给郦家五娘子的帖子,请她进宫参加皇子的周岁宴呢。”
杨羡本就今日心情不佳,谁料回到家中得知了更不顺心之事。
强忍着怒气将张允贤送出门,在门口便审问杨琬来。
杨琬委屈道,“我又有什么法子?母亲不管此事,我不过是个女儿家,能住在娘家过富贵日子已是父母开恩,又怎敢去管父亲的后宅之事……”
杨羡怒道,“便是你不敢管,也应当早早告知于我,让我好有个准备。
如今姐姐竟连句实话都不敢跟我说了吗?”
原先可爱的弟弟,掌家之后竟如此吓人。原先总见他嬉皮笑脸,如今板着脸,吓得杨琬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见张慈心被奶娘抱着站在台阶下,连门都不敢进,杨羡强压着怒火道,“我既将家中事务交由大姐姐和大姐夫管理,你二人自当管好。
难道母亲不知其中轻重,姐姐竟也不知,任由父亲如此败坏我杨家的声誉?”
杨琬期期艾艾地说道,“总归如今宫中娘子已下了懿旨来,想来母亲定要好好收拾父亲的后院……”
见杨羡又要动怒,她忙保证道,“我这就着手处理,定不让弟弟烦心!”
杨羡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说不出斥责的话来,只得先避开、去郦家送帖子。
到郦家时,正碰上一家子女眷哭哭啼啼,倒把杨羡唬了一跳,忙问道,“怎么了?究竟发生何事?”
郦娘子已然昏死过去一回,刚被刘妈妈又掐人中又灌黄酒才堪堪弄醒。
见杨羡进门,忙一把攥住哭道,“我的儿,快与我说说,北面到底是谁反了?可是辽国打入雄州了?”
因范家商队每月都要前往雄州,郦娘子如今已收到郦寿华的两封家书,讲的却都是北国风光。
一说那边的冬日比汴京的雨雪还要多些,虽已入了三月,仍是北风萧萧、白雪飘飘。
又说并不似流言中的风沙大,能看到许多树木,想来春暖花开之时定也是绿茵纷纷。
却唯独没说过辽人的情况。
如今乍然听闻北面有人造反,她自是先往坏处想,担心是辽人打了过来。
杨羡听郦乐善讲完前因后果,笑道,“伯母放心,并非有人造反,而是北面党项族自立了西夏国。
如今国书送到京中,他们想如同辽国那般,年年要咱们的岁币呢。”
郦娘子并不知晓党项族是何族,却知定是凶神恶煞的蛮人,连声说道,“那就给他们吧,不过是些许银两,总比打打杀杀要好些!”
郦康宁蹙眉欲反驳,却见娘亲焦急万分,不欲在此时与她争辩。
郦乐善却是个急性子,道,“朝廷便是有钱也当为了改善民生,而不是用来养那些狼子野心的外族。
娘,你这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便要送出数十万的银钱……”
郦娘子哪能由得她说完,怒骂道,“住口,打仗岂是儿戏?那是会死人的,你懂不懂?
能用钱摆平的事,就不要喊打喊杀!”
郦乐善还要说话,郦娘子已恼怒道,“你大姐姐还在那边,若真打起来,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
杨羡眼疾手快地按住仍要顶嘴的郦乐善,劝慰道,“伯母莫慌,党项族的西夏国离雄州有几百里之遥,即便打起来也无妨,更何况现在还没打起来。
两国总要先互派使臣,先礼后兵,朝中大臣们自也不愿一上来就兵戎相见。”
郦康宁也道,“看,我就说是谣言吧?
娘莫要轻信那些吃醉酒之人的胡言乱语,稍微听到点风声就惊慌失措。”
又对琼奴道,“嫂嫂也请安心,他们见你是个腼腆的妇人,故意哄你玩呢。
若再遇到这种事,你只管叫金掌柜过去,谅他们掉进酒缸里也不敢再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