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桢从半遮的竹帘纱幔中的空隙向下望去,只见两个穿着华贵的高挑男子正站在一间铺面的门槛处,身后跟了几个着蓝袍的护卫,正对着里头的掌柜大声斥呼着,引得周围的路人都不住地偏头去看。
“你只管开个价,多高的价钱都少不了你一个子儿!”
“两位公子,这真不是钱的问题啊,小的已经说过了,这件东西早就被定出去了,现在只等着货主来取了!”
顾桢探出去半个头,在栏杆上露出一双眼睛盯着下头,偷偷看了好一阵儿,才想起来这耳熟的声音是谭斐和杜怀松的。
看来当时他们下山也是为了来花朝节游玩。
这两个人一向横行霸道的,顾桢也懒得管。他在二楼要了个雅座,茶楼除开茶饮外,还赠了几道茶点水果,顾桢收回脑袋,闲闲地用小签子叉起一块淋了蜜糖的生淹水木瓜送入口中。
木瓜清脆,稀释后的蜜糖也不腻口,顾桢连吃了好几块才放下签子,却听下头的吵闹声更大了。
一阵噼里啪啦的木架倒塌声,随后又是不绝于耳的叮铃当啷的器物碰撞声,那铺面的掌柜和伙计都惊恐地呼喊着。
“停手!公子您这是在做什么!别掀了——快去叫人来!”
这下连隔壁坐席的客人们都把脑袋探出去了。
“嘿,这谁家的二世祖?竟敢当街打砸?”
“那可说不好,这花朝节快到了,听说城主请来了诸多真君,只怕是哪位真君的高徒爱子吧。”
“啧啧啧,这可真下得去手,这满屏阁里头的东西可是价值不菲,能这样给他摊子掀了只怕赔得比你一年的俸禄都多了啊。”
很快,掌柜支使伙计去请的管事来了,顾桢在二楼上都能感觉到一阵似乎柔和的灵力拂去,却能直接止住谭斐和杜怀松二人那几名元婴期的护卫的动作,让那几个出手打砸的元婴动弹不得。
那管事的声音也和她的灵力一样温和,轻声细语地同谭斐说道:“不知我们的伙计如何惹公子动了这样大的怒气,公子还是进店里来喝杯热茶,这大好春夜出游,莫要因着小事坏了兴致嘛。”
顾桢从斜上方看去,虽看不见铺子里头的景象,却能清晰看见谭斐在那女管事出来后目露惊艳之色,随后便挥手示意护卫们退下,自己则是又跨进了店门,他脸上那笑容,顾桢怎么看怎么嫌弃,越看越觉得猥琐。
杜怀松左看右看,却不料突然抬头同顾桢对上了视线,眼神中一瞬就充斥了恶毒之色,但谭斐已经带着护卫进去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急忙收敛了神色跟着谭斐跑进去了。
顾桢听着前后的客人谈论几句这事儿,话题就自然换去其他地方了,便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又喝了几杯茶,吃了些其他的茶点水果,见天色更晚了,就起身结了帐,准备先行回一叶斋去了。
顾桢沿着那条漂了荷花灯的河道往前走,随着离主街越来越远,身旁的灯火也越来越暗淡了。
脚步一拐,就走进了一叶斋所在的那条小巷,除了远处一叶斋门前悬起的两只明明灭灭的灯笼和天上的星月,这巷子中便没有其他光源了。
一片云层随风飘来,缓缓遮住了月亮,月光消失的那一瞬间,顾桢听见了背后有风声袭来。
顾桢右手从左腰间拔出孤桐剑,直接往身后一送,只听“铛”的一声,顾桢手腕一扭,身体就随之转了过来,一枚坠着苏子的暗器被孤桐剑剑身挡下,掉落在地上。
昏暗的巷道内,顾桢只能看到眼前人身上穿的衣袍是深蓝色的,面容却隐藏在阴影之下。
“二位师弟,峵城内禁止私斗,违者需服劳役啊。”
顾桢剑势一横,也不管那动手的人,直对着他身后的几人说道。
“同门之间,不过切磋指点罢了,谈何私斗,顾师兄此话可真是言重了啊。”
师兄两字,杜怀松咬字极重,像吃了铁蚕豆一样往外吐了出来。
顾桢比他二人迟了近百年才入门,却一入门就拜为剑尊的亲传弟子,怎能不惹得二人心生嫉妒,这一声师兄叫得不情不愿。
谭斐伸手推开杜怀松,目光似毒蛇一般冷冷地看着顾桢,假模假样地笑道:“顾师兄身为剑尊亲传,又能天资异禀,入门二十年就结了金丹,想必剑法更是非凡,我这护卫不才,正想同师兄讨教一二,如何?”
以顾桢的眼力,能一下就看出这护卫是个元婴初期,拿来给靠丹药堆上金丹后期的谭斐护身绰绰有余,想必是他那位真君祖父的手下。
但一个元婴向自己一个堪堪入金丹的修士讨教,说出去也要教人笑掉大牙,说一声不知廉耻以大欺小。
顾桢哪看不出来这二人就是看自己不顺眼,想找个由头打一顿罢了,不由得嗤笑一声:“若是我说不如何呢?”
谭斐脸上的假笑一下就消失了,嘴角拉长下瘪,冷冷吩咐道:“那可由不得你——还不快点动手!”
那护卫得令,抽出腰间配的环首直刀,在半空中划出一轮新月,挟着清亮凌冽的刀势就直奔顾桢面目而来。
顾桢反应极快,当即横剑前挡,刀剑相接,那极重的力道震得顾桢手腕发麻。
这还是他第一次真刀真枪的上阵,从前与人对战,都是在宗门内的试剑台上与同门对练,大家关系都不算坏,通常都是点到即止,只为切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谁会冲着让对方受伤去,故而这次突遇上这番情景,顾桢起初还有些难以招架,应对难免不及时。
谭斐看着顾桢有些手忙脚乱,不由得轻蔑一笑,打心底里觉得这凡间来的土包子没本事,就算是剑尊教出来的也不堪大用,连他的护卫都难以抵挡。
只是看着看着,他心中那口气还未全出出来,脸上的笑就挂不住了。
不过十几息之后,顾桢的剑已不复刚开始的凌乱,而是越来越迅捷,一招一式都精准而熟稔,像是不需要过多思考,身体就能自主地活动般,去接下元婴期护卫的每一刀。
顾桢只觉得愈发畅快。
灵力在他体内奔涌,让每一寸肌肉都紧实有力地绷起来,灵活有力。这么多年的心灵相通下,孤桐剑握在他的手中,就仿若他手臂的延展,舞动间心随意动,没有一丝阻隔延迟。
经脉中,久久沉寂的太上忘情诀也开始流动,像是明见山上那终年不化的冰雪,带给顾桢微凉却沉静的抚慰,让他原本有些紧张浮躁的心绪镇定下来,心脏平稳有力地一下一下跳动着,能够不带一丝杂念地挥剑,不含一丝恐惧地去对战比自己境界更高的对手。
心定,则万事可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