钧栾真君来者必定不善,顾桢倒是早有了心理准备,且看他派来的这元婴修士便知,明明眼底来找茬的情绪都快溢出来了,却偏偏要装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走这一段路就像是身上生了跳蚤,不自在极了。
派这样连装模作样都装不出个一二三的人来,足以见得钧栾真君虽然说是相邀,字眼儿好听,却是真的存了为难之心。
不过顾桢心中却也没有多少恐慌畏惧之感,谭斐能搬出来一个真君做靠山,难道顾桢就是孤身一人了么?
走过曲廊风荷,青松衰竹,顾桢和方徐黎被引至一处宽宽的庭院中,眼见前方正厅中门户半开,两三道人影正坐其中,似是等着二人进去。
“二位请进吧,我就不送了。”
元婴修士在门前站定,语气懒散。
方徐黎带着笑:“多谢道友引路。”
顾桢在后头动作随便地冲这修士一拱手,脚步不停,跟着方徐黎进去了。
甫一进去,便看见首座上坐了两名深不可测的修士,右手上那一位神貌端肃,穿了一袭用料华贵的黑衣,正端了茶轻轻吹了一口气。
左手那位相貌平平,坐姿却不羁许多,大喇喇地半坐半倚在圈椅上,听见有人进来,将茶碗放回了壶承中,发出了有些刺耳的瓷器摩擦碰撞声。
谭斐面色黑沉沉的,坐在下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那位黑衣修士的下首反而坐了个还算得上熟人的家伙。
抓了顾桢去蹲牢房的守备队长正笑眯眯地坐在那儿冲方徐黎和顾桢挥挥爪子。
顾桢二人在厅中站定,态度做足了恭敬之意,举手投足之间也是谦逊有礼,让人挑不出错来,低眉敛目,向着上首两位真君行礼问安。
“凌云道宗方徐黎\/顾桢拜见真君。”
顾桢同方徐黎躬身,朝二人拜下去,却半天听不着着他们免礼的话语。
黑衣的真君喝了几口茶,无奈地偏过头去,看坐着不动的钧栾真君,出口问道:“钧栾道友?”
钧栾真君好似现在才反应过来有人正行着礼一般,坐直了身子,才道:“免礼吧。”
方徐黎和顾桢这才起了身,腰背挺直,立在大厅中央,虽眉目恭敬低敛,却自有苍松翠柏之色。
“方徐黎,”钧栾真君开口道,与他寡淡的容貌不同,他的声音却是风风韵韵,柔柔地钻进人的耳朵里,“我与曜辰真君许久未见了,你师近日来可还好?”
“还请真君放心,师尊一切都好。”方徐黎回道。
钧栾真君声音带笑,继续问道:“唤你们来其实也无他事,不过是想着我这孙儿只有一个师弟相陪,两个孩子难免有些寂寞无趣,你们乃是同门,虽然平时有些小打小闹的,但也无伤大雅。”
“如今皆在一处,有什么话说通了就好了,对吗?”
钧栾真君虽然笑着,那双眼睛却睫毛低垂,视线直直放在顾桢身上,里头只有一片漠然。
那目光给顾桢莫名的难言感,似乎只要自己说一个不字,钧栾真君就会拔剑而出取他人头一般。
并不打算与钧栾真君起冲突的方徐黎和顾桢只是拱手称是,并不说其他的。
那位黑衣真君听了,将喝了一半的茶盏放下,瞥了一眼坐在自己下首的弟子,笑着同钧栾真君道:“钧栾道友,我这弟子也是同龄人,若是要让几个孩子去玩自己的,把他也带上,莫让他耽误我们谈事。”
钧栾真君没什么反应,那位真君就看向陈在朔,赶人似的挥挥手:“在朔,和你师兄师弟们去玩儿。”
听到陈在朔起身应是的声音,谭斐这才抬起头,犹犹豫豫地看着自家祖父,见钧栾真君也点点头,这才起身告退。
顾桢和他们一同转身离开时,还能感觉到有粘腻的视线紧紧贴在自己的背上,像是一柄尖刀直直点在了后心,让他寒毛卓竖,颇感悚然。
回头望去,却只能见到二位真君低头而笑,在说些什么,似乎并无人关注他。
顾桢在他们抬头看过来之前扭过头,快走几步出了这处庭院。
“去哪儿?”
陈在朔将自己手臂上的皮质护腕收得紧了些,无可无不可地问道。
方徐黎还是微微笑着,目光却看向了面色不虞的谭斐:“谭师弟,你想去哪儿?既是真君请我们来与你相伴,那还是以师弟为主吧。”
谭斐扫了他们几眼,似乎咬着牙:“不劳师兄费心,还请自便,我突然想到还有些事没做,就告辞了。”
说罢,就转身离开了,他步伐极快,不消几时就将三人远远甩在身后,身影消失在了重叠的园景之后。
“啊,既然谭师弟有急事无法与我们一同,那还是就我们去吧。”
方徐黎目送着谭斐急匆匆地离开,语气似乎极为惋惜,像是真的在为谭斐不能与自己一同游玩而感到落寞。
陈在朔手肘撑在腰间长刀之上,笑了一声:“哈,那可就没办法了。”
“我也算是东道主,今天我请。”
有陈在朔这个本地人在,那找些游玩之处倒是轻而易举,只是方徐黎明显想谈些什么,三人就到了一片湖边。
顾桢还挺眼熟此处,昨夜刚去了湖边上的春念楼。
白日里这湖上可以泛舟游玩,陈在朔熟练地租用了一艘小舟,也不用船夫伺候,招呼着方徐黎和顾桢上船,然后就隔空操控着长篙,小舟缓缓被推向湖心。
方徐黎从芥子里头取出茶具茶叶,在船篷内开始煮茶,清雅的香茗气息蕴满舱室。
“钧栾真君怎么还找了城主和你?”
方徐黎手上的动作十分赏心悦目,嘴上也没停,问道。
陈在朔解下长刀放在腿边,腰背放松,盘膝而坐,闻言嗤笑一声:“还能为了什么,不过就是装模作样一番,再从师尊那处掏点好处,估摸着也是为了花朝秘境,想占些先机罢了。”
“不过我之前听说钧栾真君极为宠爱孙儿,可今天一看,似乎也没有传闻中那般过火,要是真的不管不顾地偏疼,怕是今天还难逃一顿打。”
方徐黎面上倒有些疑惑:“传闻倒也不算得作假,我从前见过,钧栾真君确实宠爱谭斐,当初为了谭斐能够完一个拜入凌云道宗的愿,怕是连棺材本都要掏给剑尊了,只是剑尊并未松口罢了。”
顾桢也听张青池他们说过一些谭斐入门时的事,若非钧栾真君实打实给出了曜辰真君都难以抵挡的好处,只凭谭斐那样的资质心性,怕是连外门都进不去。
谭斐只要受了委屈,不管是不是他自找的,钧栾真君一向是以谭斐为主,能帮他讨回来的都是讨了的,并不会像今天一样轻轻放下。
“不过据说钧栾真君还在心魔劫中,行事多变也是正常的,我们也算不准合体真君的心思。”
方徐黎煮好了茶,递给顾桢一杯,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