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桢自那日起便日日练剑,一共十四式剑招,硬生生花了三四个月的时间一点一点地磨砺,方才能够圆融流转地完整将青莲剑法使出来。
青荣每日都来,时不时用那柄银剑的剑鞘挥过来,半打半教的指点顾桢。不过挨打虽疼,可效果却是显而易见的,顾桢知道学武没有不挨打的弟子,每次挨揍都挨得心甘情愿喜气洋洋。
这一日,顾桢如往常一样早早就起来了,去耳室打了水,梳洗之后就来到院子中。
刚刚起了个势,第一式剑招还未用出来,青荣就如风一般卷来了。
她起手将顾桢的木剑一挑,抓到了自己手中,眉目间隐隐神色欢欣雀跃,冲顾桢道:“你先别练了,速跟我来。”
顾桢满脸发懵地跟在青荣后头,如今他练了快要半年的武,又入了道,想要跟上大步流星的青荣也是轻轻松松了,不像之前那样气喘。
“青荣姐姐,我们要去哪里啊?”
顾桢疑惑问道。
青荣语气轻松,头也不回地答道:“哦,去见师尊。师尊听说了你的进度,我见也是十分欣慰,今日唤你去,想必也是要指点你一二。”
“师尊的修为可是数一数二的高深,你有什么问题也可大胆去问,师尊不会怪罪你的。”
顾桢跟着青荣来到了那扇熟悉的大门前。
青荣示意顾桢先稍后,自己则是上前一步,恭敬地在门上叩了三响,然后退回来,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微微低头,等着里头的回应。
顾桢见此,心中倒有些奇怪,按照青荣的说法,国师应当是一个慈爱温和的师父,可青荣此次面见,却小心谨慎,恭敬异常,面对的好像不是个春风化雨的师尊,反倒像是什么下属拜见尊主一般。
前方气流忽然变动,厚重的门扇在二人眼前打开了。
青荣一向沉稳的面上露出了激动和兴奋的神色,似乎十分开心自己能够见到国师。
国师那珠玉琳琅般的声音遥遥朦朦地从里头传出来,声音十分温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青荣,你先回去。顾桢且进来罢。”
闻言,青荣脸上的欢欣之色骤然失落,唇角紧紧抿起。
“青荣姐姐?”
顾桢眼见着青荣情绪低落下来,不由得出声。
青荣勉强自己带了个笑,伸手摸了摸顾桢柔软的发顶:“我没事,师尊单独见你必是有什么事,你快些进去,可别让师尊等你。”
说罢,青荣就朝殿内行了一礼,然后离去了。
顾桢只好独自走了进去。
殿内一如之前的空旷,青玉砌成的地砖触感温润内敛。
与之前不同的是,顾桢在此刻感受到了殿内和外头完全不一样的灵气。
若是说外头的灵气如同丝丝细雨或是夜间的湿气,只是浅浅地笼罩在顾桢身侧。那这登仙殿中的灵气便如同夏日夜间的暴雨,像是顾桢一头钻进了水池,灵气浓郁的近乎要成了实体。
在这样的环境下,顾桢感觉自己身上的毛孔都张开了,身体贪婪地吸收着空气中充裕浓厚的灵气,体内筋脉中的灵力流动也更加快速了。
“上前来。”
顾桢的心神差一点就要沉醉在美妙的浓郁灵气中去了,国师突然出声,将他吓了一跳。
顾桢有些不好意思,老老实实低着头走上前去,在国师身前的阶下立定。
一只修长的手抚在了顾桢的头顶,顺着发丝下滑。
看似玉白无痕的指腹上却有着一层叠一层,坚硬粗糙的茧子,刮的顾桢的脸侧有些发痒。
那手停在了下颌处,轻轻使力,顾桢顺着力道抬起了头来。
国师未发出一点声响,就离开了那张宽大的座椅,半蹲在了顾桢的身前,只是顾桢头埋的太低了,没有看见。
“你已入了动以化精之境三月有余了,可有什么不解之处?”
国师的声音清润文雅,像是静静的流水,温和地问道。
顾桢抬起的眼睛与国师的对视了一瞬。
“青荣姐姐都帮我解决了,暂时没有了。”
顾桢的眼皮下一瞬半垂下,从国师那乌黑沉静的眼中挪开视线。
“多谢您的关心。”
视线内的青色衣袍如流水般滑动垂落,国师站了起来。顾桢看见国师的衣袍上绣满了莲纹,定睛一看,那些莲纹还在随着呼吸缓慢地开合起伏。
国师手中出现了一卷书册,递给了顾桢。
“青荣前头来说过,你的父母也被朝廷征来了,你很担心他们的境况——别紧张,这很好。”
顾桢一听国师提起这事,心就不由自主的吊的高高的,生怕国师觉得是自己对他不满。
好在国师的态度和青荣相差无几,声音中也满是欣慰。
“这簿子中记了去年和今年被征调的民夫的姓名、年龄和籍贯,我将它给你,你回去后自行查阅。”
顾桢手心里出了汗,他在身侧的衣服上使劲擦了擦,才双手伸出去接住那本薄薄的簿子。
顾桢刚要开口道谢,就被国师一挥袖给止住了。
“此事也算因我而已,本该是我做的,无需道谢。”
“今日叫你前来,此事只是顺带。我交与你的这把剑,用着可还顺手?”
剑?
顾桢的剑就学青荣一般,配在腰间的,此刻听国师所说,立刻将名簿叠起塞进腰带中卡住,把剑解了下来,双手平奉在身前,回道:“多谢国师赐剑。这把剑我用着很好,没有什么不适应的。”
国师的手指从剑身上缓慢拂过,在乌黑的木色映衬下,那修长的手指近乎苍白。
“此剑取自凌云道宗明见山顶一株被雷劫所毁去的青桐树,青桐树身虽在雷劫中灰飞烟灭,可这节树心却存留下来,先祖取来后,制成剑,取名孤桐。”
“名剑皆有灵,你用着既无不好,那他也是喜欢你的……你定要好好对他。”
国师的手指在剑刃处轻轻一压,那原本圆润驽钝的剑刃闪过一道紫光,一瞬便把手指割出了血。
国师微微一笑,将鲜血尽数抹在了剑上,这才收了手,将伤口愈合。
“若无什么事,便退下吧。”
先前温润如玉的君子突然收敛了气息,眉目变得凌冽,声音平淡,向顾桢发出了逐客令。
顾桢来的时候一头雾水,现在要离开了,仍旧不知道国师叫他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却也无法质问。
国师现在眼睛都闭上了,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浑身气息冰冷。
顾桢只好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