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池这些年看阵纹书看得视力下降,头晕眼花也不肯放弃,老早就去找人订了一副和林先生一样的琉璃镜片架在脸上,他眼力越发好了,觑了顾桢一眼,就发现他身上的气息已近圆融,如同一池清水,面上似乎平静无波,可内里已经容纳不下更多了。
“张师兄好眼力。”
顾桢斯斯文文地儒雅一笑,被李青霜隔着张青池揍了一拳。
“好家伙,怎么这么快——你别这样笑,有点像掌门真君,感觉一肚子坏水。”
张青池反手把李青霜扭回去:“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顾师弟入道才多少年就将至金丹,你还在金丹初期蛆一样的爬,你还敢编排掌门师叔?”
“哎哟哟,师兄我错了,我知错了,快放手!”
李青霜揉着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手腕,呼呼吹气,还不忘跟顾桢说话:“呼——你准备多久结丹?呼——”
顾桢拿了张麂子皮出来,动作温和熟练地擦拭孤桐剑,头也不抬:“大概一旬后?可能会提前吧,但是时间大差不差,就这几天了。”
“哟,那刚好,你出关之后,咱们去峵城玩啊?”
李青霜一提到好玩的,就两眼放光,双手托腮作开花状,嗓子捏着,甜腻腻地对张青池和顾桢说:“我听到了风声,明年三月初三峵城会举办新一届花朝节,他们上一回办可是在百年前了!反正顾师弟金丹之后会下山游历的对吧?我们也跟着一起嘛,走吧走吧?反正还有好几个月,肯定来得及的!”
张青池把他那张大脸从书上头推回去,嫌弃地说:“你哪次要下山我没陪着你?”
然后又问顾桢:“顾师弟能去吗?剑尊会不会不同意?”
顾桢给孤桐剑上了一最后一道桃子味的油,闻起来甜乎乎的,再用软布从头到尾一擦,整把剑就光亮如新。
“我应该没问题吧,晚上回去问问我师尊,有消息了给你俩传讯。”
“行,那我和青霜先回去了,他的课业还没有做完。”
顾桢朝他俩摆摆手,目送着李青霜恋恋不舍地被张青池给拖走了,自己却还没有回去的打算,而是继续低下头。
孤桐的剑鞘还没擦呢。
等到灵鹤在外头野完了到试剑台来找顾桢,已经快要黄昏了,一人一鸟用了最快的速度才堪堪赶回明见山。
“你到底去哪里玩了?这么久才来接我,要是迟到了咱俩谁都没好果子吃!”
顾桢揪着灵鹤的翎羽,忿忿骂道。
“嘎——嘎——嘎嘎嘎!”
灵鹤一边飞,一边扭过头来回嘴,只是声音不再像初见时那样清越缥缈,现在混熟了之后暴露本性,叫起来跟大鹅一样。
顾桢虽然听不懂鸟语,但是能从灵鹤的眼神中看出它骂的很脏。
顾桢气死了:“我要克扣你的灵果和丹药!”
这话一出灵鹤可谓是炸上天了,它见离峰顶只有几个呼吸的距离,就忽地一翻身,将毫无防备的顾桢给丢了下去。
顾桢在半空中就稳住了身形,平稳地落了地。
还没等他开口骂灵鹤,一直坐在青桐树后打坐的明渊先开了口:“扣它的灵果三日,下次再敢丢人下去,就别吃了。”
灵鹤张大的嘴巴里一声都不敢嘎出来,像被卡住了脖子,只好撒气似的将石台周围堆积的积雪给扬的到处都是,振翅飞入了山涧中。
“开始吧。”
明渊手持玉振剑,站在了石台中央,对顾桢淡淡说道。
顾桢应是,唤出被仔细保养后浑身锋芒毕露的孤桐剑,跟着明渊一道练完了一万剑。
练完后,顾桢还在想着挑什么时机跟明渊说李青霜他们邀自己一同下山去玩儿的事情,就听明渊叫住他。
“你金丹之后闭关一月,出关后便可和你那两个白虹峰的师兄一同去峵城。”
“啊?”
顾桢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明渊什么时候知道的?他只是张了嘴还没说话吧?
“不想去?”
明渊见顾桢半天不应,还以为他并没有想去,只是应付那两个弟子才说的那话。
顾桢连忙摇头:“不是的,师尊,弟子想去,多谢师尊。”
许是想清楚了顾桢刚刚那阵呆愣是为了什么,明渊温声开口给他解释:“合体真君神识能够覆盖整个宗门,稚阳常常炼丹,不可分心,玉峤正在闭关,掌门事务繁忙,所以由我总览全宗,以防万一。你们聊天并未设下禁制阵法,我自然能听到。”
顾桢偏偏头,注意力却放在了另一方面:“那在宗门内的弟子说话您都能听见,岂不是很吵?”
“……”明渊不知道现在的小孩儿都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但还是耐心地回答,“并非重要之事不入我耳。”
他忽的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轻咳了一声:“下次注意言辞,莫要再编排掌门真君。”
“……”顾桢在明渊面前没有在师兄弟跟前那样的厚脸皮,一听这话,脸颊立刻红了,唯唯诺诺地称是,然后飞快地跑掉了。
夜里,没有灵鹤在外头扑闪扑闪的声音,顾桢还觉得不太习惯,突如其来的安静让他入定时总是分心。
他忽然想起明渊说的那句话——非重要之事不入耳。
但是他连同门邀请自己下山去玩儿这样芝麻点大小的事都听见了,说明他的神识一定分了一丝放在自己身上。
我对他来说是重要之人。
顾桢在脑子里得出了这个结论。
不知为何,顾桢的脸比之前编排长辈还被其他长辈捉住时更红了,红的发热发烫,像小时候着凉发烧一样。
顾桢的坐是一点都打不下去了,直挺挺地倒在床榻上,整个身子都陷进了软绵绵的床褥之中。
顾桢把床尾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用脚一钩,在身上裹了好几圈,闻着清淡的皂角香味。
凌云道宗最寒冷的主峰,最不近人情的心法,天下闻名的杀气腾腾的剑,给他准备的确是最软乎的寝具,连李青霜都睡得是硬板子床。
亲传的徒弟跟亲生的儿女没两样,重要是正常的。
顾桢漫无目的地想着。
只是明渊清淡出尘,冰雕雪塑的脸和身姿一出现在顾桢的脑海里,他就止不住的脸热。
谁想当他儿子啊?
顾桢在床上裹着被子翻来滚去,最后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